对工地管理者来说,最头疼的还不是看香港电视,而是人员失踪。清晨起来,发现少了一个或两个工友—他们投奔河对岸去了。望着工友空荡荡的铺位,我迷惑极了:为了谋生,为了发财,还是为了能自由收看香港电视台?抛弃工作,抛弃家人(或和家里人合谋),弄不好被遣送回来或搭上生命,值得吗?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一位壮实的农民汉子骑着一辆加重自行车,将我载到距笋岗北站6 公里、紧邻界河的皇岗村。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期间,我岳父曾蹲点该村,房东就是载我做客的农民,他叫庄顺福(绰号“牛仔”),皇岗村村长。
我跟“牛仔”走进一座普通的屋子。摆设有些凌乱,灶台上是黑铁锅,用风箱、柴火烧饭,墙上挂着蓑衣。“牛仔”话不多,普通话很生硬,交谈时我常误会他的意思,至于在他家里操持的母亲和下地种田的妻子,我就更感到难以沟通了。晚上吃饭时,两位女性只是哧哧笑着往我碗里夹菜,虽无语言交流,却让我感到客家人的好客、纯朴、善良。
晚饭后,送我回去的路上,“牛仔”的车子骑得很快。还兼任民兵队长的他向我解释,他要赶回来值勤。由于皇岗村紧贴界河,是偷渡客优先选择的偷渡点。他还告诉我,村里的年轻人一大半在香港谋生,并无限制。由于历史原因,村中的部分耕地被划在界河另一侧,村民持有两边承认的“过境耕地证”自由往来。“牛仔”还说,他中学同班的同学,留在深圳的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工程继续着。我盼望尽早结束工程,远离与香港一河之隔的深圳。
很快到了1979 年夏季,深圳西部的蛇口在香港招商局主持下投入大规模开发。一时间,全国各地的精英云集海湾,开山炮惊天动地,推土机滚滚
而来。仅仅一年多,一个生机勃勃、环境优美、交通便利的现代化海滨新城就呈现在人们眼前。一切简直快得像神话。邓小平说:“蛇口快的原因是给了他们一点权力。”这一点权力却催生出一整套新颖的经营理念和做法,即人们所说的“蛇口模式”。
“蛇口模式”的主要内容有:工业区机构精简,减少层次,因事设人,不搞上下对口;实行严格的经理负责制,企业定岗位、定成本、定利润;干部不划级别,被招聘者原职位只能存档,根据需要和能力重新聘用;废除干部职务终身制,各级干部每年接受一次群众信任投票,票数不够者,自然淘汰;允许员工和人才合理流动,工厂可以解雇工人,工人也可以辞职。
今天听起来普通的观念,当时对许多人却是石破天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