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着,男孩们齐声道别。我想他可能又看了我一次。但他只是转身,消失在宫殿的另一头。第二天,珀琉斯回到宫里,我被带到王座厅,到他的面前,厅里弥漫着燃烧紫杉木的刺鼻烟味。我行了跪礼,向他致意,并且亲眼看见了他那闻名的亲切微笑。当他问起我的名字时,“帕特洛克罗斯。”我回答说。我已经习惯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完全不添上我父亲的姓氏。珀琉斯点点头。我觉得他略显老态,背有点驼,但实际上他未满五十,也就是我父亲的年纪。他看起来不像是征服女神之人,也不像是能生出阿基里斯这样孩子的父亲。
“你在这里是因为你杀了一个男孩。你了解这一点吗?”
这是成人才会犯的残忍罪行。你了解吗?
“了解。”我告诉他。我其实还可以告诉他,连日来我做的噩梦,让我睡不安枕,与每次想要大喊却又硬生生吞下的感受,以及一直失眠地望着星辰在天空不住转动。
“我们欢迎你。你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他用这句话来安慰我。当天稍晚,也许是珀琉斯,也许是耳尖的仆人,男孩们终于知道了我流放的原因。我应该料到有这一天。我早已听过他们怎么说长道短,传言是这群男孩唯一能用来交易的东西。令我惊讶的是,当我走过他们面前时,他们脸上出现的恐惧与想象,这项转变实在来得太快。现在,即使是胆子最大的男孩也因曾招惹过我而低声祈祷:噩运也许挡得了,但复仇女神厄里倪厄斯就不一定了。男孩们离我远远的,兴致勃勃地看着我。她们会喝他的血吗,你觉得呢?
他们的耳语令我窒息,使我食不知味。我推开我的餐盘,寻找角落或无人的房间坐下,除了偶尔经过的仆人,我可以不受打扰地坐着。我狭窄的世界变得更狭窄了:我只能看着地板的裂缝或石墙的窟窿。当我的指尖追溯这些源头时,它们也只能轻柔地发出锉磨的声音。 “我听说你在这里。”一个清晰的声音,就像融冰的溪水一样。
我急忙抬头。我躲在储藏室里,膝盖顶着胸膛,窝在橄榄油罐当中。我梦见自己是一条鱼,当我跃出海面时,在阳光下,我全身发出银色的光芒。但此时海浪消退,四周又恢复成原来的油罐与谷物袋。
阿基里斯站在我面前。他的表情严肃,绿色的眼珠坚定地看着我。罪恶感让我感到刺痛。我知道,我不该待在这里。
“我一直在找你。”他说。这句话说跟没说一样,我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你没有参加晨间操练。”
我脸红了。但在罪恶感背后,一股愤怒也冉冉升起。他有权利责问我,但我会因此而痛恨他。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在那里。”
“老师注意到了,他告诉了我的父亲。”
“所以他派你来。”我想让他感到自惭形秽,因为他把我的事告诉了大家。
“不,我是自己来的。”阿基里斯的声音相当冷静,但我看见他稍微收紧了下巴,“我不经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有回答。他仔细看了我一会儿。
“我父亲正考虑处罚你。”他说。
我们知道惩罚是怎么一回事。它是体罚,而且是公开的。王子绝不可能被鞭打,但我已经不是王子了。
“你没有生病。”他说。
“没有。”我爱理不理地回答。
“那么生病就不能作为你的理由。”
“什么?”由于恐惧的缘故,我一时没听懂他说什么。
“你未参加操练的理由。”他的声音依然很有耐性,“这样你才不会被罚,所以你的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