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犁夫随后发现这姑娘之所以不爱说话是因为她罕见地笨嘴拙舌,这个缺陷就像她罕见的美貌一样突出,以至她很难把自己稍微复杂一点的想法说清楚。她主要靠摇头和点头表达自己的意思,要么就是微笑和生气的样子;只有把她逼急了,她才会短促地冒出一句话,那些话大约都是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此外她的词汇量异常贫乏,这让她说起话来不是楞冲冲的,就是半途而废。那时,她会露出无助的哀伤神情,让遇犁夫也不禁柔肠百转。他因此还在心里头确定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一个念头,那就是他在绝伦谛这地方恐怕找不到一个完美女孩儿。不过这姑娘实在很迷人,而且看上去她并不以此为傲,反倒对自己的美感到难为情。她把自己包得很严实,穿着高领绒衣,深红色的呢子大衣长得接近脚面,只是她那大腿和屁股的诱人轮廓怎么也掩盖不住。遇犁夫无法抗拒这姑娘的魅力,因此他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她可以考虑试试做他的女朋友。这只可怜的鸽子咕哝着低下了头,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脸上的惊讶和为难之色还是能够辨认。遇犁夫认为那是一种羞怯。
他晚上送她回家。她开始不答应,遇犁夫让她说个理由,她说不出,就答应了。他们步行走了很远,她跟他保持着距离。遇犁夫想逗她说话,称她鸽子,还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很漂亮,她不回答。他又问了一些别的问题,她都不说,不时慌张地看着路人,看上去很怕碰见熟人。后来她说:“别叫我鸽子。”遇犁夫说她就是让他想起一只白鸽子。她不以为然,说:“我有名字。”接着又说她不喜欢别人给她起绰号。遇犁夫说:“碰到我的时候,你就是鸽子。”这姑娘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遇犁夫说那他以后只在心里那样叫她。她听了这话总算又笑了,但也是一闪而过。
她住在乌鸦窝。那时乌鸦窝的住户还不那么密集,但是房子都被土埋了半截,有些房子只能算是窝棚。由于每家都圈了个院子,因此两排人家之间形成的小巷十分狭窄。她就走在这样逼仄黑暗的小巷里,她那高窕的个子彷彿被四周的低矮压迫着,她低着头,缩着肩膀,迈着小步匆匆而去。在一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前,她停下来回头朝巷子外头看了一眼。遇犁夫站在那儿,他在惊讶这片乌鸦窝里竟然有一只天鹅,而她以为自己是一只乌鸦。
遇犁夫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但他停不下来了。他又请她吃了两次饭,在同一个饭馆。他说了自己的一些事,尽量逗她发笑。她至少没那么紧张了,只是依然很少说话,要是说也净问一些傻问题,什么猎枪沉不沉啦,开枪时会不会震聋耳朵啦,碰到狼怎么办啦之类的。遇犁夫越来越确定他遇到了一个头脑简单的女孩儿,但他太迷恋她的美貌了。那天他在饭桌上抓住了她的手,她使劲往回抽,但哪里抽得动?她深深地低着头,整条胳膊都伸在桌子上,哀叫了一声,饭馆的人都往他们这儿看,遇犁夫旁若无人,攥着他的手不松开,然后把那只银手镯套在她手腕上。她不再挣脱了,却说了他们认识以来最有见识的一句话:
“你会后悔的。”
遇犁夫点头说:“让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