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请她第二天中午去看电影,她答应了。到了那天中午,她把遇犁夫吓了一跳。她脸上扑着粉和胭脂,嘴唇涂得鲜红,描了又深又浓的眼线,还黏了夸张的假睫毛,脚下穿了一双粉色的靴子,看上去就像准备登台的三流歌星。遇犁夫的震惊全写在脸上,她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他有多么失望。他们站在大街上,遇犁夫硬着头皮问她,把那些东西从她脸上弄掉是不是很费事。她点着头,几乎要哭了。遇犁夫那时想,不管怎样,这丫头也算是为他打扮的。他拉着她进了电影院,这姑娘等灯一黑,就开始用手帕拚命擦拭嘴唇上的口红和脸上的胭脂,后来她坐不住了,溜到洗手间去卸妆。等她回来的时候,电影也快完了,灯一亮,她又变回了那只素颜娇嫩的鸽子。
当天傍晚,遇犁夫把她领回了家。一路上她停下来好几次,说这样不太好。但是面对遇犁夫那一家之主的架势,她似乎没有拒绝的力量。直到她进了遇犁夫的家门,看见他父母的遗像,她才安定下来。遇犁夫随后把她领进厨房,指着桌上晚餐的材料对她说:“看看你能做什么。”她选择了蒸饭和炒鸡蛋,但米饭弄夹生了,鸡蛋又炒得过火。到头来,看着遇犁夫把两道香喷喷的菜摆上了饭桌,她又露出了惭愧之情,好像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吃这顿饭。遇犁夫对她说:“你得学会做几个菜。”她点点头,说自己很笨。遇犁夫这时走近她,把她搂住了,亲吻她的嘴唇。他觉得她的嘴唇像涂抹了蜂蜜一样香甜。但她绷紧了身体,发出抗议的闷叫。他放开她,她后退了一步,警惕地说:“不许再这样。”遇犁夫说:“你真甜呐。”她说:“我要走了。”他笑着说:“你跑不了。”此时,他觉得谈恋爱并不难,就像追逐一个猎物。他请她坐下,她犹豫着。他又命令她坐下,她乖乖地坐下了,但侧身对着他,挺着腰板,好像随时都会起身。他还是认为这是一种羞怯。他拿起筷子,招呼她边吃边谈,还用安慰的语气说,吃完饭他会送她回家。她似乎没听见,一直低着头,双手揉着自己的大衣。过了一会儿,她清清楚楚地说:
“我结过婚了。”
遇犁夫像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她。他想掩饰自己的尴尬都来不及了。
“他死了。”她接着说道,脸上露出了一种更像胜利者一样的表情,就好像她在一场惊慌失措的逃跑中终于亮出了准备已久的杀手锏,不出预料地把她面前的这位追逐者给吓着了。
现在,遇犁夫明白了,他一开始在那张稚气的脸孔上看到的所谓风韵,其实是早婚和丧夫带来的忧郁,那种忧郁不可能来自一个黄花姑娘,而那种闪着瓷器般光泽的忧郁之美也不可能来自一个谙熟红尘的女人,它只能来自这么一个过于年轻的、甚至还有些无知的小寡妇。
她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黑纱来,熟练地在大衣袖子上缠好,用别针别上了。她低头抚摸着黑纱,第一次清晰地表达出了一种复杂的心意。
“他们说在柜台上戴着它不好,所以我上班时就不戴着,”她说,“没让你看见也是怕你觉得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