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中产阶级和受过教育的阶级,那些献身于进步事业的人们,经常把他们的希望寄托于“开明”君主身上,指望强有力的中央机构去实现他们的理想。君主需要中产阶级及其理想去实现其国家的现代化;而软弱的中产阶级则需要君主去对付顽固的贵族和教士利益集团对进步事业的抵抗。
但在事实上,君主专制制度不论如何现代化,如何具有革新精神,却仍发现,要从土地贵族组成的阶级制度中挣脱出来是不可能的。确实,它也没有显示出想挣脱出来的迹象,毕竟它也属于贵族地主的一员。专制君主象征并具体体现了土地贵族的价值观,并主要依赖他们的支撑。不过,专制君主从理论上说,可以为所欲为;但在实际上,却从属于受过启蒙思想洗涤的封建贵族或封建主义(feudalism,这一术语后来由于法国大革命而家喻户晓)的世界。这种君主政体乐于利用一切可得到的力量,在国内加强其权威,增加其税收财源,壮大其境外力量。这使得它有理由去培植实际上正在上升的那股社会力量。它准备通过挑拨各个集团、各个阶级、各个地方之间的关系来加强它的政治控制。但是,它的眼界是由它的历史、功能和阶级所决定的,它终究没能设想(也永远不可能做到)让社会和经济来一个彻底的转变,而这种转变正是经济进步所需要的,是处在上升中的社会集团所呼唤的。
举一个明显的例子,几乎没有什么有理性的思想家(甚至在君主们的顾问之间也是如此)认真地考虑过有必要废除农奴制度,以及废除残留在农民身上的封建依附关系。但任何“开明”计划都把这种改革确认为其中的一个要点,而实际上,从马德里到圣彼得堡(StPetersburg),从那不勒斯到斯德哥尔摩(Stockholm),在法国大革命前的25年里,没有一位君主没有在某个时候赞同过这样一个纲领。在1789年以前,自上而下解放农民的事情,实际上只发生在像丹麦、萨伏伊(Savoy)公国这种不具典型意义的小国里,只发生在某些王公们的私人庄园上。奥地利的约瑟夫二世(Joseph Ⅱ)于1781年曾企图解放农奴,但是在既得利益集团的政治抵抗面前,在出乎意料的农民起义面前,这一重大行动没有获得成功,不得不半途而废。在西欧和中欧,使封建土地关系在各处都得以废除的的确是法国大革命(通过直接行动、反作用或树立榜样)和1848年革命。
所以,在旧势力和新生的“资产阶级”社会之间存在着潜在的冲突,这种冲突不久便公开化了。这种冲突不可能在现存的政治体制的框架内得到解决,当然,像英国这种资产阶级已经赢得巨大胜利的地方除外。旧体制受到来自于三个方面的压力,即新生的力量、顽强并且越来越顽固不化的既得利益集团,以及外国竞争对手。这三方面的压力使得旧体制变得更加脆弱。
旧体制最脆弱的地方就在于新旧两种相反力量易于交会的地方,即在天高皇帝远的省份或进行自治运动的殖民地。例如,在哈布斯堡(Habsburg)王朝的君主专制制度里,18世纪80年代约瑟夫二世的改革,引起了奥属尼德兰(即今比利时)的骚乱和革命运动,这场革命在1789年很自然地与法国大革命结合在一起。欧洲各国海外殖民地上的白人殖民者,对于其母国中央政策的不满更是普遍存在,这样的政策把殖民地的利益严格置于宗主国之下。在美洲、西班牙、法国、英国,还有爱尔兰,这种殖民者的自治运动到处展开——他们并非总是追求在经济上能代表比宗主国更为进步的体制——许多英国殖民地或是在一定时期里以和平的方式取得自治,例如爱尔兰;或是通过革命的方式实现目标,如美国。经济的壮大、殖民地的发展,以及“开明专制的君主制度”试图改革所引起的紧张关系,都大大增加了18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发生这类冲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