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难求安稳的年代,历史总会给那些跃然于世的文坛天才更多青睐,却也不会对他们过多留恋眷顾。可噙着一眸子冷冽,总是傲然挺着白皙修长的脖颈,高挺笔直的鼻梁闪着洞察于尘世的淡漠,总喜着妖冶奇艳奇装异服的女子才人,却唯有那么一个。绕开了岁月对她妙笔的稀释,即便今日,她清丽却诡谲的文字,仍游刃穿梭于聆懂她那份“张爱玲式”寂寞的人的魂牵梦萦中。
初识她,那文中悲喜,淋漓着凡俗与雅致,或邂逅或推搡,细碎繁琐却句句指心、字字尽致,使得合上她作品的扉页,眼中浮现起那幅映着她桀骜面容的照片时,总会有些错离感——那样一张不拘于世的脸孔,却是如何将人间烟火刻画得如此切肤,将人情冷暖演绎得如此入微!
直到熟识了她,方晓得,那显赫的身世,清冷的神情,震惊世俗的情路,凄凉的晚年,哪一段不浸着一个静默却又倔强的女子满身心的伤痕血泪,以及时人难懂的孤寞情怀。她不善言,更确切地说,是不喜言。她只是自与文字相识,便将平顺时的阳春白雪,坎坷中的下里巴人的情怀,甚至是糊口谋生的生存之计,都如数托付给它。世间最识爱玲者,唯书墨是也。
哪怕,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刚能用稚嫩纤细的一双小手托住大块头《红楼梦》的孩子,她一生便与那油黑的墨迹缠绵相许。她曾在《天才梦》中不无自嘲的说道:“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张爱玲与文学,怕也是如此。
张煐,那时别人还这样唤她,一个本该淹没于凡尘中的名字,可她的才情,却早已按捺不住,气势凛冽地冲脱出现世羁绊。除了清末重臣李鸿章后人的身世,早早便驰骋游弋于言山辞海中的老成,也注定了她的天才之势被时世造就。
就像那间上海老式洋宅里慵懒的午后阳光,暖洋洋地投射在青藤垂蔓簇拥着的斑驳的围墙叠瓦上,好像将沉寂安然的它们尽数浸湿了。满屋子遍布铺陈的小报氤氲了满心脾的油墨香,浮尘暗动,流光噤言。此时书房里的小张煐总是不喜欢照顾自己的姆妈“何干”进进出出扰了心神,老保姆也自知小姐读书时喜怒无常的脾气,早就禁了脚步,躲得远远去了。
肤脂的稚嫩掩不住眉头紧锁时弥漫出的深沉与从容,才不过金钗豆蔻之年的张家小姐,却有些吃力地捧着曹雪芹的旷世之作,不知是读到哪一篇,之前了然的神情却换作一丝惑然与无奈。她挑了挑纤细柳眉,轻叹芳气合上书页。若是读到她日后穿插于文中的只言片语,方知伊人哀叹为哪般:“小时候看红楼梦看到八十回后,一个个人物都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起来,我只抱怨‘怎么后来不好看了’。十二三岁时,读到第八十一回,忽觉‘天日无光,百般无味’而感到那是‘另一个世界’!”
方入小学高年级的孩子,在其他同龄人字还未识全的时候,敏锐如她,却已洞察《红楼梦》中续写的玄机奥妙,其卓然于众的文思才情怎能不令今人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