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万一船真的沉了,那身甲胄会以令他满意的速度把他们拖往葬身之处。
对于自己这种怀忧丧志的想法,他突然觉得恼怒。我的船不会沉,他告诉自己,在心中反复强调。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手指开始颤抖。他转身抓住甲板栏杆,纹丝不动地站着等待这阵恐慌过去。
十年的失败与讥笑对他自信造成的打击远超过他自己的想象。他拿起脚边的一只袋子,掏出一小块银灰色的金属片,用长满老茧的粗指抚过光滑的表面。他叹了口气,他所有悲惨的来源和一切希望的种子都在这里。这碎片里隐藏着一个秘密,他相信这秘密所能改变的不仅是他的命运,还包括各种族的未来。可恨的是他居然无法参透。
他沮丧的思绪被洪亮的喊声打断,那声音对六十名桨手发号施令。齐丹特斯,那壮硕的赫梯人是金人的副手,他倚在后甲板的栏杆。“我数一就开始划。”他高喊,阳光照得他剃光的头皮闪闪发亮。下层甲板传出桨手头头回应的呼喊。
“预备!举桨!划!往后拉!”
卡尔库斯深吸一口气。桨身插入蓝色的海水,“克珊托斯号”便开始在海面上滑行。
造船匠仔细倾听木材的吱嘎声,努力分辨每一声低喃、每一次轻不可闻的呻吟发自何处。他再次迅速估计压舱石与船身及甲板木材重量之间的平衡,然后倚着栏杆探到船身侧面,观察船头破浪前进的情形。
上层甲板底下的桨手唱起歌来,在他们身体流畅的动作和歌声间形成律动的协调。原本应该要有八十名桨手,但即使以金人赫利卡昂的财富与声望,也无法吸引足够的人手上死亡船工作。木匠们修造船体时,他听过流传于他们之间的耳语:“等波塞冬出来巡游,这船就沉定了。”
等波塞冬出来巡游!
人为什么总要把大自然单纯的现象牵扯成神的作为呢?卡尔库斯知道为什么较长的船只会在暴风雨中沉没,这跟神发不发怒毫无关系。船身在巨浪中的起伏会对船中心的龙骨造成不均衡的额外压力。一年前,卡尔库斯与赫利卡昂在艳阳下并肩坐在堤岸,俯瞰小小的塞浦路斯造船厂时,他曾示范给赫利卡昂看。卡尔库斯双手握着一根棍子,缓缓将它上下左右弯折,直到棍子折断。棍子愈长,折断的速度愈快。他解释说,当这现象发生在怒海中船只的龙骨时,后果是十分可怕的。转眼间,船的长度就会让其自身折断。
卡尔库斯接着说明,造船的方法使问题更加严重。在正常的情况下,船身是先用铺板和暗榫接合,然后才插入内部骨架以强化结构。以卡尔库斯的观点,这种做法愚蠢至极。他认为应该反其道而行,一开始就要做骨架,然后才钉外层的木板,这么做可使船中央更加坚固。那次见面,卡尔库斯还提起许多创新之举。另造一层分离的甲板,让桨手有地方坐,上层甲板也可有开阔的空间堆放货物或供乘客活动;桨位交错,以锯齿状沿船身排列;在船身前后加装支撑用的鳍状稳定板,那么船在夜间靠岸时就不会颠得太厉害。除了这些,卡尔库斯还说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