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痕友问：“近来都看了些什么书？”

答曰：“主要是重温《红楼梦》，也包括一些《红楼梦悟》、《红楼梦魇》之类。”

口痕友曰：“看了那么多遍还要看？”

答曰：“所以说，这是奇书啊，每个阶段再看，都好像看到不同的东西，有不同的收获。当然，这可能是我不够长进，没有出息，看书的速度已然追不上好书出版的速度，放着那么多号称非看不可的书，还在同一部书里寻宝。”

口痕友于是大发高论：“中国四大奇书，最初没有《红楼》的份，《红楼》是愈来愈奇，这个奇，不是你所说的愈看愈有奇趣的奇，也不是考据派考愈穿凿愈离奇的奇。

“其新奇有二。第一奇，很少书隔了那么多年还可以养活那么多作家，这些作家差不多就以出红学研究专书为终身职业，也以此扬名。这原也不足为奇，奇在研究红学的专家，从文学性思想性入手的少得不成比例。奇在那些学而无术或不学有术的，堪称寄生虫，一直在啃着《红楼》故纸不松口；书中一些小角色，也只不过捞得一两个出场的机会，有人好像写无可写，就看上了这些闲角，从中大造文章。而在强造文章的功夫上，不是比高低，而是比无聊，比大观园更令人眼界大开。比方说，同样用人性分析，无论是用上九型人格，还是十二星座，有的尽管看来无益无意义，至少也让人消了闲，像抱着看肥皂剧的心态，乐得轻松地打发了时间。但煞有介事地用星座配在那些塑造不够完整的闲角身上，就分明为写而写。这类寄生书，却愈出愈多。

“第二奇，《红楼梦》被推举为中国第一小说，我们的小说王却有三分之一是由后人续写出来的。原作者只写了八十回，或者存世的只得八十回，曹雪芹其实只写了个开头。别说众人的下场，连三位主角的爱情都没个着落，林黛玉还来不及死去，贾府大观园还没有衰落，按这行进的节奏，写完满的《红楼梦》，何止一百二十回。续写的后人，只能模仿曹的笔法，揣测他的意愿，有点过急地把个人的结局用四十回交代出来，弄得差不多平均一回就有一个角色死的死，走的走，转性的转性。换句话说，现在我们看到的这部伟大小说，其实是残缺不全的，来得太快的结局，是僭建出来的，声誉地位已高到拿了个冠军，这才是神奇之处。

“虽然大部分人对续篇诸多不满，奉《红楼》为经典的，却很少只供奉头八十回，一般都以百二回为研究品尝的对象。最近红学专家刘心武，更冒着晚望不保之险，自续最新后四十回，不能不说，此书另一奇，是奇在有股让人不能自拔的魔力。”

我说：“你说完了没，此书最奇处，像所有经典一样，当代普罗大众听过的很多，真正看过的人很少，因此堪称是被误解最深的小说，以为这是讲三角恋的爱情小说的，大有人在。正应了那句话：很少人看很多人评论的，就是经典文学；很多人看没有人评的，就是流行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