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介绍信上面写着:我大队农民宋学友一家因经济困难,外出求援,请予以帮助。特此证明。小岗生产大队。
夏建红便问,这是谁给开的?
金锁给开的,也是他昨晚一家一户亲自送来的。
刘金锁给开的?他人呢?
他昨晚就走了,说是往南边去了,看那样子好像不打算回来了。
听到这里,夏建红目瞪口呆,一下子瘫坐在大槐树下。刘金锁怎么也会走?他是带头人啊。两天前她见到刘金锁的时候,刘金锁还没有表达过要出去的意思。而如果刘金锁真的走了,他那位生病的母亲怎么办?一个人能撑得住吗?毕竟刘金锁的母亲也是自己的奶娘啊,当初刘妈妈就是在夏家做的保姆,非但是保姆,甚至还做了夏建红的奶娘。当时夏建红的妈妈高兰缺乏奶水,要不是这位刘妈妈又奶刘金锁又奶夏建红,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这也是一份天大的恩情啊。自从夏建红插队落户到了刘妈妈所在的公社,也是三天两头去看望刘妈妈的,而这位刘妈妈的亲生儿子怎么可以扔下自己生病的老母亲一走了之呢?
见公社妇女主任呆在那儿失魂落魄的样子,两家逃荒的农民互相使个眼色,赶紧就拔腿走了。
夏建红怀着满腹的焦虑,冲过村头石桥,赶紧奔往刘金锁家。刘家是一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一进屋子,夏建红就听见自己的奶娘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刘母病恹恹地走出灶房,见到夏建红就咧嘴笑,说闺女啊,金锁走以前留给你一封信啊,他说他没脸见你。夏建红接过信。信上是这样写的:建红,请原谅我不辞而别。辛苦一年,只给社员们分到半年的口粮,还害得家家欠账。我没脸再见你和乡亲们。我实在想不明白,解放二十多年了,怎么家家户户连饭都吃不饱?不是我们的地不好,也不是我们的人不好,照这么“农业学大寨”学下去,越学越打不出粮食,越学越饿。一个国家的农业,不应该这样搞,我也说不上什么道道来,我总觉得是国家的政策出了问题。但是我们可能几十年都无力改变这个政策,我已经绝望了,我想到与我们很不一样的地方去看看,那个地方就是香港。我有好几个回乡的同学,听说都游过界河跑到香港去了。听说游过去也不是特别难,水面不宽,只要不给这边的警察和对方的水警抓住,跑进香港市区就能拿到临时身份证,就算那儿的居民了。我也想试试。我如果站稳了脚跟,就会想办法把我的妈妈也接来香港,给她好好治病,她那病再在农村耗下去是没有指望治好的。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乡亲们,作为生产队长,我以前发过誓要带领大家好好生产,让日子一年比一年过得好,可是我食言了,看着乡亲们一户一户地出去讨饭,我心里都在流血。我还有一个对不起的,就是你建红。我知道你关心我,政治上关心,方方面面都关心,但是我却不辞而别,因为我怕你拉住我,批评我,教育我,改造我。我没有办法,才留下这封信。建红妹妹,你就骂我吧,往死里骂,我是个不争气的货。你骂完以后,气出过以后,也就赶快回北京吧,别在公社里做妇女主任了。整个小岗村和整个梨园公社,都是没有出路的,快回你的北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