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田源就认出那黑影是谁了,顾不得刺鼻的臭气,扑上去搂住对方的肩膀说,金锁啊金锁,原来刘妈就是你妈,快进门啊,建红和你妈这两天都在念叨你啊!
刘金锁居然是刘妈的儿子,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刘金锁来到夏家,被建红劝说着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为妈妈煎药、在院子里摆弄一些花草,也经常与田源聊起在宝安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夜,聊起月光下的那一排高高的布满了尖刺的铁丝网,也聊起那个翻过铁丝网的叫吴怡茹的姑娘,也不知道她在香港找到那个会炸油条的舅舅没有;田源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每每都从自己的小床底下拖出那个小提琴盒来看,说那个姑娘在香港可能已买了一把新的小提琴吧,说她舅舅如果开了个做食品的厂子,有了钱,肯定会给她买一把更好的提琴。也有几次,刘金锁独自出门去看看天安门和金水桥,看看贴满东单和西单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大字报,有时候还会围着人民英雄纪念碑转上好几圈,心里想着革命先烈以及关于自己家乡破败的土地这样的事儿,心间复杂得很。他几次跟夏建红说,我带着妈早点回村子吧,我也想过了,该带着乡亲们冬天修一修水利,来年还得种地,庄稼人就是靠土地活着的啊,不好好伺候土地怎么行?我不能就这么闲住在城市里。夏建红只是说再住一阵吧,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北京,也过过首都的日子吧,要回去咱俩一块儿回去。说实话,你舍不得那儿,我也舍不得那儿。
这一天,夏建红正陪着刘金锁坐在冬日的阳光里闲聊,忽然就听得外面有一个粗壮的声音在喊,你家建国回来啦!两个人便触电般地跳了起来。夏默也从里屋冲了出来,喊着说,是建国回来了吗?果然是夏建国回来了,头发很长,脸瘦了一圈,身上也有一股像刘金锁初来时那股刺鼻的臭味。那个姓陈的派出所所长,临走前指着夏默提醒说,喂,老夏,你听着,你儿子放是放了,还得叫他每周到我那儿去点个卯,这叫监管。一定,一定,我们监督着,夏默连连承诺。一旁扶着夏建国的田源大叫,陈大所长,您就不怕累着,您监管得过来吗?陈所长被噎着了,说,你小子怎么说话的?冲出房门的田志远这时候马上狠狠地拍了儿子一下,一声喝,混账话!你还不赶紧陪着建国剃头洗澡去!
夏建国剃头洗澡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与院子里的伙伴们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拘留所里的种种情况。他说,挨打倒没有过,挨骂是每天都有的,同牢的犯人里也有对我动手动脚的,不过被我反击了之后就显得老实了。他对同牢的犯人以及看管自己的警察说的都是同一类话,那就是:爱国没有罪,希望中国富强没有罪,希望邓大人重新出山没有罪。他甚至有时半夜三更也会喊几句口号,让那些看管人员不胜其烦。夏建国说,我就是要吵闹,看他们能把我怎么地,毙了就毙了,作个教材教育一下全国人民也好。以后的史书,会承认我是“烈士”的,绝不会是“现行反革命”。
整个四合院里的伙伴都为夏建国感到自豪,只是田源说,建国,你以后再也不能一个人去这么干了,说啥也得带上我,我也是愿意做烈士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