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帅:就是有故乡感,很多人有这样的经历。中国浮萍式的家庭很多,对这样的精神漂移是有所感触的。另外,《我11》其实我说的十一,它不见得就是“三线”。生活的一些细节,其实我们整个大时代背景下的人,他的那种精神是一样的,它是有共鸣的。
杨澜:心灵的归属感是很多人能产生共鸣的。与其他第六代导演不同的是,王小帅的电影中充满了漂泊感和故乡感,主角也大多是无根的外乡人,这源于他本人的成长经历。1966 年,王小帅的父母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他,从上海辗转来到贵州,成为那个时代数百万支援“三线”家庭中的一个。父母的这一决定,影响了王小帅的一生。他说:“我从小就知道我不属于我生活的地方,也知道我没有老家,童年是在无忧无虑和看着父母担忧未来的复杂感情中度过的。”
杨澜: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感受父亲的那种焦虑或是某种失落感,你现在回想起来能感受到父辈的那种心境吗?
王小帅:十岁左右,有一个晚上我突然醒了,醒了之后,一睁眼就看见父亲坐在那儿,拿着白酒在喝。然后父亲说,醒了,过来过来。我就过去了,过去之后,他就说,这么晚了,你妈妈还在开会呢,你妈妈就爱参与这个事情,我就不爱参与,来喝口酒儿子,跟我喝口酒。非让我喝,我就抿了一口,太辣了。但是我能够感觉到,他长期不参与那些活动,不去凑这个热闹,其实对我影响挺大,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是觉得做人要有独立性,有自己理性的、独立的跟别人不一样的思考。当别人都人山人海在那边的时候,他在边上。为了让王小帅尽快离开贵州山区,父亲逼着他学习绘画。1981 年,王小帅考入北京中央美术学院附中,这在当时是个了不起的事情,让他得意了好一阵子。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附中毕业后,王小帅放弃了画画,跑去北京电影学院学电影。更出人意料的是,从电影学院毕业后,他放弃留在北京的机会,去了福建。
王小帅:我知道分到福建电影制片厂也是个冒险。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是计划经济,但是广西、潇湘、西安那几个厂都是让毕业生导演,就第五代导演,一去就拍了很多震惊的电影。我想福建厂也是个小厂,我们大学生来了,它会也给我们同样的机会,所以就兴冲冲地就去了。结果去了以后,我就发现情况不是这样的。人家厂只有一个指标,不可能你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去后,就把全厂的命运交到你手上去,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在那里边,写了好多剧本,写一个递上去,写一个递上去。一个电影厂五年没剧本了,我去了一年写了五六个剧本,他们很兴奋,也很高兴,但是始终就不搭你这个腔,当导演这不行。所以就很躁,就觉得自己户口、档案全过去了,一下子就离开北京了,觉着那时候真是傻,怎么到这里来。
杨澜:你躁的时候会怎么样呢?自己在宿舍里扔东西?没什么可扔的呀!
王小帅: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就一个小录音机天天放赵传、孙倩的歌。他们办公室楼下说,上班了,别听了。我说我不管,放大声音听,宣泄。在墙上写两个字“镇静”,告诫自己。当时开了个会,说你们大学生至少要当场记锻炼五年。我说五年,别开玩笑了,等不起,不可能,就跑了。拍完片子以后,我回去办护照的时候,回到厂里。当时走的时候那么小一把锁挂在门上,后来小钥匙打开以后,我一看那屋里布满了灰尘。见到了墙上写的“镇静”两个字,当时就一下子把情绪勾起来了,赶紧把门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