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书法有许多工整规矩的作品,汉代被推崇为隶书典范的《礼器》、《曹全》、《乙瑛》、《史晨》,也都是间架结构严谨的碑刻书法。然而东晋王羲之开创的“帖学”,却是以毛笔行走于绢帛上的行草。
“行草”像在“立正”的紧张书法之中,找到了一种可以放松的“稍息”。
《兰亭》是一篇还没有誊写工整的“草稿”,因为是草稿,保留了最初书写的随兴、自在、心情的自由节奏,连思维过程的“涂”“改”墨渍笔痕,也一并成为书写节奏的跌宕变化,可以阅读原创者当下不经修饰的一种即兴美学。
把冯承素、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几个不同书家“摹”或“临”的版本放在一起比较,不难看出原作涂改的最初面貌。
第四行漏写“崇山”二字,第十三行改写了“因”,第十七行“向之”二字也是重写,第二十一行“痛”明显补写过,第二十五行“悲夫”上端有涂抹的墨迹,最后一个字“文”也留有重写的叠墨。
这些保留下来的“涂”“改”部分,如果重新誊写,一定消失不见,也就不会是原始草稿的面目,也当然失去了“行草”书法真正的美学意义。
《兰亭》真迹不在人世了,但是《兰亭》确立了汉字书法“行草”美学的本质—追求原创当下的即兴之美,保留创作者最饱满也最不修饰、最不做作的原始情绪。
被称颂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是一篇草稿!
唐代中期被称为“天下行书第二”的颜真卿《祭侄文稿》,祭悼安史之乱中丧生的侄子,血泪斑斑,泣涕淋漓,涂改圈划更多,笔画颠倒错落,也是一篇没有誊录以前的“草稿”。
北宋苏轼被贬黄州,在流放的悒闷苦郁里写下了《寒食诗》,两首诗中有错字别字的涂改,线条时而沉郁,时而尖锐,变化万千。《寒食帖》也是一篇“草稿”,被称为“天下行书第三”。
三件书法名作都是“草稿”,也许可以解开“行草”美学的关键。
“行草”隐藏着对典范楷模的抗拒,“行草”隐藏着对规矩工整的叛逆,“行草”在充分认知了楷模规矩之后,却大胆游走于主流体制之外,笔随心行,“心事”比“技巧”重要。“行草”摆脱了形式的限制拘束,更向往于完成简单真实的自己。
“行草”其实是不能“复制”的。《兰亭》陪葬了昭陵,也许只是留下了一个嘲讽又感伤的荒谬故事,令后人哭笑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