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山走海,可见去势之疾。李白一醉而错过的,可不只是信陵镇的千金之托;他还错过了西瀼口。西瀼口在官渡口之北,向为兵家必争之地。三国之末,东吴大将陆逊火烧刘备连营七百里,据《巴东县志》所记有此:“追兵急,备烧栈断道,然得免。”而刘备能勉强全身而退,暂免一劫,最后流亡至白帝城托孤于诸葛武侯,还是拜地利之所赐,此地遂名“避兵岩”。
此地直至千载而下,能传闻于世,料应不在这刘备的“避兵岩”,而是一首诗。诗题《西瀼溪》,其词曰:
迢迢水出走长蛇,怀抱江村在野牙。一叶兰舟龙洞府,数间茅屋野人家。冬来纯绿松杉树,春到间红桃李花。山下青莲遗故址,时时常有白云遮。
传闻这首诗的作者是杜甫,也有考证以为此诗写于唐代宗大历三年的三到六月之间—颈联所述“间红桃李”是即景写实的笔触。穿凿附会之言还颇称详尽,以为尾联所写,就是在怀念李白。
因为李白出身绵州昌明县,此地旧有盘水,亦名廉水;据《太平御览·地部·陇蜀诸水·廉水》引《宋书》曰:“范柏年,梓潼人。宋明帝问:‘卿乡土有贪泉否?’柏年曰:‘臣梁益之地,有廉泉、让水,不闻有贪泉。’帝嘉之,即拜蜀郡太守。一云:此水饮之,使人廉让,故以名之。”
正因为这个来历,该乡亦名“清廉乡”。李白自称“青莲居士”,谐音“清廉”,是思乡之计,殆无可疑;但是西瀼溪距绵州太远,实在难说“山下青莲遗故址”便是指李白。至于“白云遮”,说是从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诗中之句“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而来,更不无穿凿之嫌。
推而究之,大历三年时,李白已经物故六七年,杜甫也已经五十七岁;再两年,诗圣也过世了。倘若说这一份对故人的思念如此长远,就诗句论意旨,似乎并不实在。
《西瀼溪》声调稳洽,思致明朗,不失风趣。尤其是颈联的“纯绿”、“间红”浮跳于松杉、桃李之间,的确具现了几分老杜的神采。然而,果若以“老去渐于诗律细”的韵致衡量,则诗中的“走”字、“在”字都欠琢炼,“一叶”、“数间”和“春来”、“冬去”也滑俗不耐重吟;至于第二句与第四句犯重的“野”字全然无谓,更见鄙拙。
说起来,这首诗并非杜甫手笔,也不必等到大历三年始作—这是考据家们为了凑合老杜晚年居住在夔州的一段时间,硬生生羁縻所成。
然而这首诗,自有其毕现另一折枝节情事的价值,其作者,乃是当年跟随李颙至大匡山走访赵蕤、李白师徒的绵州别驾魏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