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苑,在营房旁边一所房子大门前停下,我心里放心了。进去后吴团长亲自出来接我,进去一看,他的太太睡在床上。我去诊查过后,一点毛病没有,只胃里瓦斯膨胀而已。又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我的意思吃点药就可以了,他们一定要打针,觉得打针好得快。这也是在中国行医的一个怪现象,有的地方是要依从病人方面的要求的。等到他相信你以后,你说什么他都听了。我当时只得给她打一针,一下就睡了。吴团长还不放心叫我走,又拿出早饭来陪我吃。半点钟后这位太太醒了,说好了,马上走出来对我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说这简直是神仙嘛,真是手到病除,过一天送匾来。我真又好气又好笑。我告诉他,你今天早上吓了我一大跳,不知还是我犯了罪,还是你们是绑票的。大家大笑一阵,又用汽车送我回来了。过了一个星期又请我到饭馆吃酒席,两桌客人,恭维我的不得了。等了一个星期,又送匾和两抬箱礼物,结果我花了十几块钱的赏钱,他可没有付我一个钱的医药账。车夫看护等他们倒赏了二十元。所以我听说,“生意茂盛,本钱干净”。平常日子医院病室也总是满满的人。
正在热闹哄天的时候,我家内又出事了。不是我的弟妇有孕了吗?她快生产了,她从到北京以后,总是想死愿活地闹。自然了,一个新娘子那些新衣服都没有穿,现在天天来穿麻衣和白布灰布衣,多么难看,又不准擦一点胭脂粉什么的。有时不高兴,叽里咕噜的,我母亲就说:“谁叫你命不好,给公公翻死了?********不然你是一个独子媳妇,多快活!”这些等等的闲话说她,她虽然不敢回嘴,可是一天到晚不高兴。我因看她们的是非多,我就不常在家里待,每隔一天去走一下,四五分钟就回医院了。病人送我的东西我总带点去给她们吃用。
中国有句俗话,说“家里人不治家里人的病”,所以弟妇的生产我就定了北京教会的妇婴医院看。我平日告诉她注意头生,少吃大油腻酒菜,她都不听。叫弟弟带她到医院去查,她也不去,我自己忙,也问不了许多。到要生产的前一个星期,她忽然大烧大热的重伤风起来了。以后闻弟弟说是第一天忽然冷起来了,来不及做棉裤,就拿了一条红绸的棉裤出来穿。我母亲看见了说,她戴孝怎么穿大红的呢?翻过来穿里子好了,弟妇又不肯。大哭大闹,就给棉裤脱了,一冻,当夜就伤风。并且满床地乱滚,要死要活的。我那几天正忙,隔了三天回去看她们,看她已经支气管炎,很厉害了。听腹内小儿心音已弱。劝她入医院,怎么也不肯,请医生来也不肯,不要西医。我就请了翟绍衡来看,也不要。她回我:“姊姊若是给我送医院,我就寻死。”我母亲和弟弟又再三说是因哭闹的缘故,所以喉咙哑,又是病。我气极了,我说:“死了我可不管,我现在开产科医院,家内产科先出事,无非害我的名誉。”我就气走了。
当晚姨姨来说她们的事,实在不好管,每晚大吃大喝酒,总口口声声地闹不要活了,我看非出事不可,听说小儿在腹内已不动了。第二天早我就赶回去,一听,小儿已死在腹内了,就给她的哥哥和叔叔叫来,告诉他们的危险第一须入医院,第二小孩须取出来,我又叫了翟大夫和妇婴医院的张(女)大夫同诊。他们和我同样的说法,但是她家和我家没有一个人赞成,说你们外国医生回来的总是要动手术什么的,听其死活不准动。第七天大人已肺炎,肚子又痛,小儿头在门口不得出,结果还是我自己给他用钳子钳出来的。小儿都浮肿大了,大人心脏弱到极点;李大夫连给打了两针强心剂无用,只半小时就死了。我觉得又可怜又可气。看弟弟也非常可怜,不便骂他。可是我母亲不可惜媳妇,倒可惜孙子没有活,伤心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