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腿一直在他这里包饭吃,一天两个盒饭,开始是一盒两块,今年涨到三块。两个月以前,火腿的摩的被扣了,就开始赊账。他有一百三十块的低保,可是不够一天两顿饭钱,还要看报纸。赊赊还还,欠账就一盒盒累起来。火腿去了民政局和区政府几次,说是车子能要回来,却一直没回来。十天以前他又去了一次,车子还是没要到。盒饭老板因为是长期熟客,没有办法还是赊给他,一直到前几天。以为他真是没钱了,谁知他剩的钱攒着买汽油了。早知道这样,他一定逼着火腿掏钱买饭吃,这样他也没钱买汽油,账也清了。现在火腿出事了,他欠的二百六十块钱没处要,相当于自己白干了好几天。他真是后悔坏了。
“火腿的家里人不替他还么。”
“他家里人根本不管他,长年分开过起的,哪个得认这个账。
再说连条子都没打一个,就是我在作业本上一顿饭记一次。我拿本子给你看嘛。”
他进屋拿了作业本给我看,果然是铅笔写的一个一个“3”字,像是小学生抄写数学作业,一共有好几排。最后有一个看来是事后加上去的数:“260”。“我还给他免了一块”,他说。他看着我,似乎我能帮他确认这个本子的凭据功能。我不出声地还给了他。
火腿的屋是一排四间的水泥平房,只起了一层,似乎再也没有机会起第二层了。屋前面有点上坡路,长着青苔,似乎已经很久无人回来。
住在靠首房子里的女房东赶过来,说是火腿还欠三个月房租。“虽说我们这里租不起价,一个月三搭四十块钱,好歹也是个钱唦。”她说,自己吃亏在心善,实在不忍心问火腿要,也不好赶他走。“他到区政府去的早上,对我说三天没吃饭了。我还给他吃了一个包子。”
她领我去看火腿的租屋。一间四壁没有刷涂料的水泥房,房中牵着一条绳子,搭着火腿剩下的所有衣物,黑色的衣物挡住了光线。地面反而接受了屋门下半截投入的光线,有一层微光。这层微光里透出一种莫名的气息,半天明白过来是看不出的暗青色,似乎屋外的青苔延伸入户。
除了这一排衣服,屋里唯一的陈设是一张床,床上显眼的不是缩成一团的被褥,倒是覆盖了大半个床面的报纸,全是小开版的潇湘晨报。它们像是全部过期了很久,新闻和油彩一起褪去,现出烂稻草的气色,回归了本来质地。相比起绳子上晾晒的纯黑色衣物,
这张腐殖质的床像是有某种温情。如果把衣物取下来放在床头,它们很快会像报纸一样浸透时光,长出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