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声”让他动情之至。有文字这样记叙:《搬先锋》是其中一节。艺人们在锣鼓伴奏声中,唱着:“正月元宵烟花光,二月芙蓉花草香……”当唱到“八月十五桂花香”时,沈先生也手舞足蹈地跟着唱了起来。他一边流泪,一边轻轻唱着。
一直唱了三个小时。艺人们要走了,先生站起来送行,他那黄框镜片后的眼睛红红的,依然盈满泪水。
他说,“这些曲子,我年轻时都会唱,小时读书,常听人唱通晚,这也是我当时常逃学的理由。”
还有黄永玉的文字,叙述的大概是另一次听戏:一天下午,城里十几位熟人带着锣鼓上院子来唱“高腔”和“傩堂”。
头一句记得是“李三娘”,唢呐一响,从文表叔交着腿,双手置膝的静穆起来。
“……不信……芳……春……厌、老、人、……”
听到这里,他和另外几位朋友都哭了。眼镜里流满泪水,又滴在手背上。他仍然一动不动。五月二十六日,一行人离开凤凰,到了吉首;第二天沈从文访问吉首大学,应邀与师生谈话,黄永玉、萧离陪着他。然后到张家界游览,“三姊和永玉一家爬上了一千三百尺的黄石砦,所得印象不坏,我却只能在山下一新成立的招待所,面对双峰出神”。(26;437)
短短的回乡之行,给沈从文晚年以极大安慰。他深幸自己还能重温没怎么变样的一切;同时他也清楚,变化一直在发生,且会永远变化下去,有些东西会消失,但他过去的文字保存下了一些美好:“最可惜是一条沅水主流,已无过去险滩恶浪,由桃源上达辰溪,行船多如苏州运河,用小汽轮拖一列列货船行驶,过去早晚动人风物景色,已全失去。再过一二年后,在桃源上边几十里‘武强溪’大水坝一完成,即将有四县被水淹没。四个县城是美的,最美的沅陵,就只会保留在我的文字记载中,一切好看清流、竹园和长滩,以及水边千百种彩色华美,鸣声好听的水鸟,也将成为陈迹,不可回溯,说来也难令人相信了。”(26;437—438)
六月四日,沈从文、张兆和回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