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以包衣身份供职内务府与銮仪卫,在京城住了十五年。当差时,起居一如满人,列队皇家仪卫,随皇帝骑骋,狩猎于长城之外;退班后,又承文人传统,同一票汉人吟诗作赋,优游乡野林间。
这种迥然相异的生活形态,曹寅似乎一点也不觉困扰。满汉之别并没有让曹寅进退失据,反而还能优游兼容,一边狩猎晏游,一边写诗,能文擅武,令友辈赞叹。有不少1679年赴京应试“博学鸿儒”科的汉族文人与曹寅来往,他的年少才华,或许还有他父亲曹玺的家财—曹家在京城里有一座大宅子—都令他们心生好感。
曹玺在1684年辞世,曹寅的前程或生活似乎并未有所改变,文名反而更盛。他请了当时最负盛名的文人、画匠为文作画,编纂成册,广为流通,以为纪念。所得到的回应令人欣慰,曹寅收了许多康熙朝知名文人的诗文画作。其中有些人虽非忠心耿耿的明朝遗民,但仍是心怀故国,拒绝出仕新朝。他们之所以应曹寅所请,除了交情之外,或许还有他的资助。
1690年,曹寅奉派南下接任苏州织造,与江南鸿儒尤侗为首的文人颇有往来,饮酒作诗。其中有地方官员,也有无名文人,如今除了在诗文题词得见其名之外,已经无迹可循。他们在兴趣、背景、生活方式上有其共同之处,或许可称之为“地方精英”。只消一瞥这群人,就知道这与一般对清朝社会的印象有多大的差别,譬如,旗人与汉人的官位分派,或是曹寅对“乡绅”一词的使用,又或是外放“监生”就职地方的数量。为此,或许就值得我们在细看曹寅在苏州和北京的文化社交生活之前,先为当时中国的上层阶级下个定义。
上层阶级
一如其他社会,用来界定中国上层社会成员的标准十分广泛,可以是拥有声望、政治权力、个人影响力、重要职位、实质性的经济资源、高阶教育,或是从事文化消遣的闲暇。1这绝非否定官职在官场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也非否定科举考试的重要性。从这几个标准来看,只要做了官,声望、权力、财富、闲暇也就随之而来,这人自然也就晋阶为上层阶级的一员,而在其他社会则不必然如此。
为了描绘中国的上层阶级,我先引述理查德·沈德思(Richard Centers)的定义:阶级(class)是“心理—社会”群体,其本质是主观的,取决于阶级意识(class-consciousness,也就是一种群体成员的归属感),而阶级之间的区隔,可能未必符合社会学家所使用之客观或阶层(stratification)意义上看似合乎逻辑的界线。2
沈德思在此坚持阶层(stratum)与阶级(class)之间的明显差别:
以职业、权力、所得、生活水平、教育、职务、知识或其他判准而区隔的社会和经济社群及人群范畴,可用阶层(stratum)与等级(strata)二词加以表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