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杂志》在一九三○年代初,向各界人士征文,请他们就“梦想中的未来中国”说几句话。结果反应很热烈,有人认真提出了救国救民的方案,有人发出了激愤的感叹,更有人以嬉笑怒骂的笔调针砭时政与社会病态。
一般而言,实业家与政治家的想象比较朴实,甚至有点贫瘠,有点公式化。如当时的外交部长罗文干的梦想是:“政府能统一全国,免人说我无组织。内争的勇敢毅力,转来对外。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贪钱。妇女管理家务,崇尚勤俭,不学摩登。青年勤俭刻苦,不穿洋服,振兴国货。土匪绝迹,外患消除,四民安居乐业,世界共享太平。”虽然还比不上《礼运大同》的美景,却已经是乌托邦的小康了。
历史学家周谷城的梦想,则实际得多:“我梦想的未来中国首要之件便是:人人能有机会坐在抽水马桶上大便。”的确考虑到了无产阶级的利益,唯物辩证已极,难怪有人说周教授是左派,信奉历史唯物论。
文学家的想象,通常有趣的多,有时奇兀谲异,令人叹绝。夏丏尊就说,他时常做噩梦,惊醒时浑身冷汗,“但愿这景象不至实现,永远是梦境”:
我梦见中国遍地都开着美丽的罂粟花,随处可闻到芬芳的阿芙蓉气味。
我梦见中国捐税名目繁多,连撒屁都有捐。
我梦见中国四万万人都叉麻雀,最旺盛的时候,有麻雀一万万桌。
我梦见中国要人都生病。
我梦见中国人用的都是外国货,本国工厂烟筒里不放烟。
我梦见中国日日有内战。
我梦见中国监狱里充满了犯人。
我梦见中国到处都是匪。
夏先生希望他的噩梦永远是梦境,“不至实现”,当然是说反话,是讽刺当时的社会现实。
不过,这些噩梦有的在今天已经消失,不会再烦恼夏先生了。只是现在编书的人,把他的名字改成“夏丐尊”,却是一场新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