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美国,我发现我功课最好的就是数学,他们的数学课对我来说完全是开玩笑,所以我完全集中于英文,也因此特别喜欢英文。那时候我对历史课反倒无所谓,觉得历史老师教得不太好。比如我们在弗吉尼亚州,教美国南北战争的历史只讲南方都是对的,完全不接受南方输了战争的事实,讲重建时期(Reconstruction Era)时,就会说北方人非常可恶。1960年代我上中学,橄榄球赛时升的还是南方的国旗(现在这是完全不允许的),唱的是Dixie's Land,也不是美国的国歌。那个时期中学英文教的都是英国和美国文学,我对英语文学特别有兴趣,放学后就和父亲讲爱默生,说他比庄子要好,和父亲辩论。父亲很喜欢我对他的这种“挑衅”,正是通过这种和父亲的论战和“挑衅”,才帮我打下了思想史的底子。
我们姊妹读大学时,父母也完全尊重我们自己的选择。在美国的亚裔父母都希望孩子读科技,学法律,学商科,等孩子进入大学发现了历史之魅,发现了文学之美,执意转行,有些父母就会很不高兴。美国人认为大学是一个探索时期,一个人应该思考要怎样度过一生。我上大学时选了数学,但上了微积分、抽象几何的课程后,我觉得自己完全不是读数学的材料,反而跑去旁听了很多文学方面的课程,所以申请研究院的时候,我就自己作主,申请了中国文化思想史。
《单读》:您的爷爷金毓黻先生是很有名的历史学家,1943年曾与李济、傅斯年等人一起发起组织了中国史学会,其《中国史学史》是国内史学史研究发端之作。这样一位赫赫名望的长辈,他对您有什么样的影响?
金安平:我从来就没有亲眼见过爷爷,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小时候,父母亲都会跟我们讲到很多爷爷的事情,包括很多奶奶的事情。爷爷最不喜欢的两件事情,一个是抽鸦片,一个就是娶小老婆。他非常尊敬奶奶,但在日记里面几乎不写奶奶的事情,因为这是中国的习惯,是对女性的一种隐晦的尊敬。
关于爷爷,现在大家提及并研究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日记,那是爷爷生前用毛笔一点一滴记下的。爷爷的书法十分漂亮,几本小册装进一小盒,现在都收在台湾中研院,保护得非常好。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也和我们讲过爷爷的日记,但存放在大陆,我们看不到,只知道那是学者式的日记,记了很多学问方面的事,大到他的历史观,小到某一天读了什么书,对某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另外,他写的诗,他朋友给他的诗和信件,他都抄在日记里面。那是特别珍贵的史料。
《单读》:当时他们做研究方法也是,比如说考据,做编年体例,记翔实而系统的日记,与这种做学问的方式也有关系?
金安平:爷爷留下了很多信件、书和诗作,包括写给朋友的小传,名人小传,还有他在重庆教书的时候学生给他的诗,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东西。
我看过不少这样的日记,但我觉得爷爷写得最好。他的方式很不一样,当时他受到清末考据派史学家的影响,他也跟着那个模式写,是一个学者系统的思想记录,而不只是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