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惊柳暗花明的好日子在滚金国际的董事总经理范腾出现后就结束了。就在未来资本新闻发布会的前一天,滚金国际也开了个会。
只是个内部沟通会,但证劵部经理王明轩很重视,因为这是董事总经理范腾第一次在公司管理层例会上露面。为了这次例会能开成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他和证券部副经理岑惊准备了很久。不过目前看来,这个会一点也不团结,离胜利就更远了。
因为一个问题答不上来,岑惊现在正承受着范腾猛烈的炮火。事实上,自一进门,范腾就没露过半个笑脸。
王明轩38岁了,在证券行业默默耕耘了十多年,人很热情。他的热情不是那种表面上的热乎,而是个性真的豪爽耿直。这种个性曾经给他带来过大麻烦,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职场上的运气。但也正是因为此,他才被范腾看上并推荐给董事长范晓华。
他也的确不辜负范腾和范晓华的信任,在滚金国际筹备前期任劳任怨,立下了汗马功劳。其实他更大的特点是心宽、不嫉妒,在这个以“算计”为基础的行业里,也不知道算不算优点,但至少,岑惊非常感激他。
如果不是他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将她的简历呈到了范晓华眼前,她又哪里有机会见到范晓华本人,又怎么能歪打正着地忽悠住范晓华,不仅拿到了OFFER,还是远远高于自己预期的职位?更何况此后一段时间,他还这么毫无保留地指导自己。
当然,王明轩不防备她也是有原因的。一来岑惊年龄实在太小,下个月才满21岁,他的年龄都快够做她父亲了。二来,换个太牛逼的,可能就替了他这个正位了。
岑惊也算是个福星,她坐了副经理的位置,拿了副经理的薪水,他这个正经理的薪酬也就水涨船高了。既然范晓华挺喜欢她,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带她呢?她出息了也是他的功劳,从长远看,他能省多少心力啊。
最主要的,这不过是个丫头,纵有天赋也越不过他去。
他自己就是个男人,还不清楚范晓华那点心思吗?有人不是说:二十多岁的男孩找二十多岁的女孩;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找二十多岁的女孩;四十、五十多岁的男人还是找二十多岁的女孩。他明白,男人的好奇、男人的虚荣、男人的征服感嘛。
特别是范晓华这种登上了财富顶峰,什么都经历过了的男人,还有什么诱惑大得过一个21岁正值青春年华的美少女?但每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后悔不该把岑惊带进来。
气质如此纯净,还有极好天赋的孩子不该被丢进这个老狼窝。尽管是金窝。
“实在不行我重新给她介绍个工作吧。”他看着被范腾骂得一脸无措的岑惊,心一横,收起了为她解围的念头,任凭她与范腾对峙。
果不其然,因为岑惊与范腾对网络股的判断不同,又挨了一顿猛K。
回过神来,王明轩才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使劲琢磨了下,终于找到了问题:就算工作做得不好,该挨K的也该是他这个正主吧,岑惊怎么变成了靶子?难不成因为越过了他直接让范晓华拍板这事让他不爽了,在这儿立威?
虽然以前也没觉得范腾和范晓华之间有什么矛盾,但公司最高权势的两个人物之间必然会有些难以明言的东西,这个,再豪爽耿直,这些年的教训也教会他了。
他不得不默默寻思接下来怎么善后。
就他这段时间的接触来说,范腾和范晓华完全不是一个类型。范晓华温和、儒雅,崇尚孔子学说,范腾则对此毫无兴趣。实际上,除了工作上的沟通,他根本就不清楚范腾对什么感兴趣。他是如此的沉默寡言!
最开始,王明轩以为这是范腾故意装逼,因为他那张英俊忧郁的明星脸实在更适合去文娱圈混,不装逼耍酷怕是压不住场,但后来几次才发现,他沉默的时候是真的活在自己世界里。用时下流行的新名词来说,他似乎有点抑郁。
可尽管这样,还是无人敢小觑范腾。
他就算抑郁,也能轻易将对手整得死去活来再死去,然后也许就再也活不过来了。原因无二——他是久经沙场的“股市神童”范腾。
当然,如今再称神童不合适了,范腾毕竟快22岁了。
可在王明轩眼里,22岁的范腾和21岁的岑惊都只是娃娃。只有娃娃才像范腾那样讨厌别人说他是神童,也只有娃娃才会像范腾和岑惊这样——咦,不知什么时候岑惊已然收起了那副犯了错的小受气包样,开始一句一句地将范腾的批评顶了回去。
然后,战火升级了!
“我的话可能不中听,不过岑副经理,不好意思,对你所做的分析和研究,”范腾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王明轩觉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我对它的评价只有一个字:Shit(狗屎)!”
范腾斩钉截铁地说完后,一脸不屑地望着岑惊。
王明轩紧张地盯着岑惊,很后悔自己把她遗弃到这样悲惨的境地。
气氛尴尬异常。王明轩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发现有几个人脸上已经不经意间露出些许恐惧。岑惊突然抿嘴微微一笑,左右嘴角下各显出一个深深的梨涡。
然后,她抬眼望向范腾。一双大眼睛清澈得如同西藏冬季清晨的天空。神色一闪,宛如惊起的白鸽。
“我认输了,范总。您是领导,我是下属,最后决策权在您,只要您吩咐,我一定坚决执行。只是您其实不用这么凶,免得我一个人犯错害得大家都担惊受怕。”
“害怕被凶还出来混?趁早找个大款傍了就是。”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在第一次例会上这样发难的确有些失态,范腾结束了会议:“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王明轩跟我来一下。”
王明轩给岑惊使了个眼色,自己随范腾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范腾的办公室可以俯瞰繁华的王府井步行街,但外界的喧嚣被挡在了厚厚的落地窗玻璃外,室内清凉静谧。不像范晓华的办公室那般古典朴素,这里非常奢华,而且一点也不低调。一幅雪域高原图景的地毯铺满整个室内,图案细节繁复神秘。
当时王明轩本来是打算在国内定制的,可是一个大品牌厂商拿到图纸和制作要求一看,摇头叹道:“不是我不想接,实在是接不了,这样的客户我也不敢坑蒙拐骗,您还是拿到波斯去吧,还得是最好的技师才行。”
为了这幅地毯花的功夫和钱海了去了,因为一个技师没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最后竟是十个人合力完成的。一个地毯就这样,别的就不用提了。
看来他也不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至少是个享乐主义者。
想到这里王明轩在心里笑了自己一记:“嗨,不为享乐谁这么拼命赚钱啊。”
范腾将百叶窗拉开,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对面百货大楼那座著名的西铁城大钟上。
王府井百货前身是享誉中外的新中国第一店“北京市百货大楼”,创立于1955年,1991年组建企业集团成为北京市属计划单列企业,1993年改组股份制,1994年完成社会公募后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这是他的辉煌战绩之一,这一战之后他的资产上了亿。
不过,也是这年年底,他的上亿资产突然间就灰飞烟灭,好像一场梦。“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两年后他遇到岑惊,两人坐在山顶上,猛然听她念出这句,顿时如遭电击,后来竟随她将整本金刚经都学完了。如今还能倒背如流。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范腾默默地又念了一遍,淡然一笑。他和岑惊的所谓爱情,不也如梦幻泡影?泡影就泡影吧,他也认了,可现在这女人又出现在他的公司,她究竟意欲如何?
熟悉的《太湖船》音乐响起,西铁城大钟报时了。
“她怎么到公司的?”范腾转身问向王明轩。“岑惊啊?招聘来的嘛。”
“我就是问怎么招聘来的,一个21岁的小丫头做副经理,你们真会招啊。”
“范总您不也才22岁嘛,这不也誉满全球了?”
范腾怒极反笑:“你倒是挺护着她的,被她灌了迷魂汤了?”
“听说她妈妈重病在身,我想她实在需要这份工作,所以就——”
“为了达到目的现在的人什么谎话不能编?你在这行十几年了连这个也信?”
王明轩也有点不高兴了:“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我是干嘛的呢,再说那时候我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到滚金来,滚金那时候都还不存在。”
“那也不能拿同情心当饭吃,这行多残酷你不知道?”
“这丫头真的很有天赋,只是经验不足,假以时日一定会比我强。”
范腾这回是真乐了:“你倒是真有容人之量,公司还就是需要你这样无私的人。”
“范总夸奖了。我当时本来是想她给董事长当个秘书应该不错,谁想董事长貌似也被灌了迷汤,干脆让她身兼两职了。”
“糊涂,一职都未必能做好,还两职呢。”
“我也这么对董事长说的,可董事长说他那边没啥实在活儿,耽误不了啥事。我估计啊,这丫头长得好又嘴甜,董事长也就图个开心罢了,您就当体谅体谅他吧。”
“这个我回头再和董事长商量,你着手再寻个顶事的来。对了,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王明轩走后,范腾赶去陪范晓华用晚餐。
晚餐的地点离王府井不远,是一个以马球闻名世界的香港富豪俱乐部在北京的会所。范晓华当年入股这家富豪俱乐部是因为他酷爱马术。如今“术”不行了,可爱马的心没有变。
因为范腾回美国出了趟长差,二人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见面甚是亲切。“四叔身体怎么样了?”范晓华心情很好。
“稳定了已经。”
“那就好,你也辛苦了。”
“我不辛苦,倒是晗哥担当得更多些,公司医院两头跑。”“唉,论年龄他比你还大两岁呢,可资质差远了。”
“我倒觉得他这样挺好的,资质有什么用,自己活得自在才要紧。”“那你呢?不自在?”
范腾没有回应范晓华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切着自己盘里的鱼肉。“无所谓自在,也没觉得不自在,一切如常,习惯了。”
范晓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爷爷和叔是不是给你压的担子太重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比对工作更感兴趣的事,能让你感到自在的事,我们也都会支持的。”
“那我可丢下你们流浪去啦。”范腾笑答,想缓解一下突然沉重下来的气氛。“流浪可以,不过能带上爷爷和叔不?”
“带上你们!”范腾看他一眼,长叹一声,“唉,老中青三代光棍,无敌了。”范晓华闻言哈哈大笑:“那也是史上无敌老中青三代帅哥。”
“还是算了,咱这一组团出去,还不得跟蝗虫过境似的,所到之处睡得片甲不留。”“哈哈哈,还真是,老中青三代美女,通吃啊!”
“女人嘛,哪都有,倒不需要去流浪。”“可是能给你幸福的只有一个。”
“你想说什么?”范腾放下刀叉,头往后仰,勾起唇角看着他。
“听说你今天下午对岑惊那丫头很不客气。”范晓华笑道。“耳报神传得还真快。”范腾不屑地冷笑一声。
“不关明轩的事。他是个实诚人。”“我不是说他。”
“也不关岑惊的事。你自己的前女友,品性如何你该比我清楚。”
“咱叔侄二人有谁能离间,我操那心干嘛,我只是对这风速之快感到好奇。”
“哈哈,有什么好奇的。我本来想去接你,免得这毒太阳下你走也不是开车也不是,正好就听到有人说起这事了。”
“那又如何?你既然知道她是我前女友还招她进来,故意为难我?”“怎么,你觉得很为难?”范晓华笑得甚是得意。
“靠,你怎么不把你前妻招来公司天天大眼瞪小眼的?”
“她要来我也不反对,可人家再婚了嘛这不是,哈哈——”
“你真是闲得蛋疼,没什么好玩的了,把我的伤疤撕开撒盐玩是吧?”范晓华忍不住乐:“就算是吧。”
“我要不陪你玩呢?”范腾白他一眼。
“反正人给你搁这儿了,你爱玩不玩。但有一点:不许赶她走。”
“你是不是自己看上她了?咱叔侄矫情个啥啊,你要不嫌弃她是我前女友,尽管上啊,不用拉我作幌子。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分手的时候她还是个处女呢,我当了好几年的忍者神龟,真的,所以你一点都不用不好意思。”范腾说完还捶了范晓华一拳。
这边范腾故作大方,那边范晓华却渐渐寒了脸。
“激将法对我没用。我还明告诉你,这丫头我护定了。”
看范晓华放下刀叉的手已经回到轮椅扶手上了,范腾清楚这是他发飙的前兆,赶紧陪笑道:“唉,唉,别,我错了行不,叔你别生气。老男人真是伤不起啊!来来来,跟我说下你是怎么发现我这么隐秘的恋爱史的。”
“隐秘个屁!”范晓华的手在扶手上弹了两下,停住了。
范腾松了口气。范晓华白了他一眼:“再说了,你妈远在大明都能发现,我这天天家北京城晃悠的还发现不了?对了,崇信证券出事了,你关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