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就站在天灵宗一众真修灵修之后,听到“宗主”二字,天灵宗弟子急忙闪出一条路来。那人大步上前,没走两步,身子就缓缓升起。他脚下并无遁器,其身周亦无灵力流动,可见也没有动用遁术,但仍是平平离开地面,落到了高台上。
像这种仅凭自身修为就能冲破天地法则无为而遁的法术,台下的玄修之士都能办到,可像此人这般轻轻巧巧,毫无运用真玄的痕迹,那就勉为其难了。
原承天向此人瞧去,见此人有四五十岁的年纪,身穿一件半旧的灰袍,白袜青鞋,实在瞧不出有何出奇之处,但此人的修为却是半点也感受不到。
“原来此人就是任道谦。”原承天与天灵宗之间的交情,不过就是天灵宗老祖所托之事。本来对天灵宗谁来做这个宗主,并不怎么在意,可是想到任道谦身上那个极大的秘密,原承天不由全身发冷。他忽然想起一事,急忙转过身来,在人群中寻找九珑。
谁想到九珑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一双妙目此刻布满了血丝,但目中的惊恐犹豫却显得那样真真切切。
原承天压低声音,道:“九珑,切记不可妄泄天机,平白送了性命。”
九珑就如没有听到一般,仍是直勾勾地瞧着台上的任道谦。原承天越想越怕,见素蔑贞就站在九珑身后,忙以传音之术道:“素前辈,晚辈恳请前辈速将九珑带离此处,否则后悔莫及。”他此刻心中又惊又怕,声音里已带了几分惊惶。
素蔑贞传音过来道:“难得宗主出面了,这大典正要进行,怎能让我带九珑离去?”
原承天哪敢说出任道谦身上的惊天秘密。他一个外人,这种机密纵使说了出来也没人信,可若不能找出理由来说服素蔑贞,又有谁能带走九珑?九珑若是一时冲动,说出这任道谦的秘密来,那又怎么得了?
正在惊惶,台上素天问道:“恭喜宗主闭关修行功德圆满,只是宗主行前为何不先通报老夫一声,老夫也好派人迎接……原来宗主已达五级玄修境界了。”最后这句话的语调颇为怪异,显见这位天灵宗第一人,对任道谦此时的修为也是惊疑不已。
任道谦失踪之时,不过刚刚达成玄修初级,与荆道冲一样。修士到了玄修境界时,修为增进步步维艰,十几年升不了一级也属正常。荆道冲天资仙基都比任道谦高出不少,这三十年也不过升了两级,就是这样的速度也属惊人了。可任道谦却已是玄修五级,此事实已打破素天问的常识。
而台下天灵宗众修听到宗主修为大进,无不欢声雷动。这些玄修以下级的修士只知道宗主闭关修行,如今宗主功德圆满,修为大进,自是本宗之福。虽说三十年闭关对玄修之士来说未免长了一些,可也没什么奇怪。
只是一些老成之士未免心中狐疑,宗主三十年前不过是玄修初级,三十年中连升四级,太过骇人听闻,莫非宗主得了什么天材地宝,从而修为大进?
素天问虽对任道谦的修为有所怀疑,可他也想到了宗主得了天材地宝这一层。世间的宝物无穷无尽,只要机缘巧合,三十年升四级不是不可解释。
但宗主为何不告而别三十年,而薛道玄为何在得到宗主消息后就立刻被人杀了?薛道玄之死与宗主又有何关系?这些事情若不问个明白,又怎能安心?
可不管怎么说,任道谦此刻仍是天灵宗的宗主,纵使他不告而别,也不过是任性之举,不过是小节。素天问身为长老,虽有向宗主问责之权,但在此三千年的大典上,也不能不给任道谦几分面子,就算有满腹疑问,也只能等到大典之后再说。
荆道冲的想法也和素天问一般,纵使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大典举行过了再说。他在高台上向任道谦跪拜,高声道:“天灵宗护法荆道冲,恭迎宗主大驾回宗,并请宗主主持本宗三千年之盛典。”
荆道冲这样一跪,就等于承认了任道谦仍为天灵宗宗主,而台下众多玄修之士见荆道冲跪拜,也连忙跪下。只有素天问等四名羽修之士,因地位崇高,按天灵宗法规,有参赞不名,不拜之权,所以唯有拱手而已。
而其他低级修士,更要重新行跪拜之礼。众修齐齐站起,再同时撩衣跪伏,口中大喝:“恭请宗主举行大典!”喝毕,以首触地,站起再拜,如是者三次,才算完成此礼数。
这数千名修士同时呼叫参拜,动作整齐划一,显得声势极盛。那些观礼宾客都暗暗点头,这天灵宗之势,果然无宗可及。
众修同时跪拜,就将原承天、素蔑贞和九珑三人孤零零地突显出来,在一众跪伏于地的修士中,这三人的身形分外抢眼。
这其中,素蔑贞身份特殊,原承天本是外人,也就罢了,但九珑虽为凡躯,可亦算是天灵宗弟子,如此见宗主而不下跪,已大大触犯了宗规。但九珑毕竟对天灵宗功劳极大,何况其父又是天灵宗首席护法,除了四名长老和荆道冲本人,谁也不敢直斥其非。
可四长老知道九珑命不久长,又有谁忍心让她下跪?
荆道冲转身喝道:“荆九珑,你身为天灵宗弟子,见到宗主,为何不跪?”
九珑缓慢而坚定地摇着头,一字一顿道:“我不能跪他。”
荆道冲怒道:“岂有此理,大典之中,见宗主而不跪,视为不敬之罪,荆九珑,速速跪下。”
九珑的目光仍冷冷地瞧着台上的任道谦,再次摇头道:“我也不认这个宗主。”天灵宗修士受宗规约束,不敢在这大典中开口说话也就罢了,此言一出,观礼的宾客们不由议论纷纷起来,这天灵宗的大典尚未举行,就出现了弟子不认宗主之事,岂非是天梵大陆仙修界的奇事?
原承天顾不得此刻万众瞩目,对九珑道:“九珑,千万不要冲动,先忍上一忍,等大典举行完了再说。”他心中已想定,等到大典结束之后,总要设法让天灵宗核心修士知道这任道谦身上的秘密,此举既是为了天灵宗,更是为了九珑。
若这个秘密由九珑之口说出来,九珑说不定立时就要死在这里。
九珑柔声道:“小公子,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台上这个人,我已经知道他的秘密,又怎能跪他、认他?我九珑虽只是一介凡躯,可我心中认定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
荆道冲喝道:“荆九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宗主面前,不得放肆。”
其实荆道冲心里也如同刀割,九珑在大典前推算出来的秘密,是被他和素蔑贞强行压制住,九珑才没有说出口来。可瞧九珑的神情,她竟是非要说出来不可了,而此事显然与宗主任道谦有关。
荆道冲当然想知道九珑推算出来的秘密是什么,可如果这秘密的代价是九珑香消玉殒,那么他宁愿一辈子也听不到才好。他虽为天灵宗护法,一向以公事为重,可是再大的公事,又怎能及得上自己女儿的性命?
他一再呼喝九珑,不过是盼能以昔日权威,将九珑暂时压服,可是九珑的脾气,他身为人父又怎能不知?他心中暗道:“莫非,莫非那个日子,就在今日?”
事关九珑安危,荆道冲怎能不心乱如麻?饶是他向来无法无天,此刻身躯也颤抖了起来。
任道谦一双利目冷冷地盯在九珑身上,若非他顾忌身份,又担心九珑与素长老有血脉之连,早就用灵压将九珑杀了。
忽然间,一道灵压从观礼宾客中向九珑扫来。幸好原承天早将灵识发了出去,一感受到这股灵压,就立刻大叫道:“九珑,无界之域!”
无界之域瞬间在九珑身边形成,那道灵识见无机可乘,就“唰”地收了回去。不过荆道冲和素蔑贞两双眼睛,早就牢牢地锁定了人群中的一人。
任道谦道:“你就是九珑了,本座回来之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没想到荆兄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说罢哈哈大笑了两声。
九珑哪里理他,一字一顿道:“薛道玄叔叔是你指使人杀死的,可怜道玄叔叔的元魂和杀他的那人一齐沉沦虚魂道,从此不得轮回。”
任道谦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而台下众人,早已一片惊讶之声。
九珑继续道:“你之所以派人杀了道玄叔叔,是因为道玄叔叔窥破了你最大的秘密。我知道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必会死于天谴,可人生百年,也不过如此,何况我九珑只有数年寿命了。”
原承天知道其势已无法挽回,这九珑已将自己罩在真言之域中,任谁也无法阻止她了。九珑会这样死了吗?原承天的心从来都没这么痛过。
还有一个方法能挽救九珑,那就是自己抢在九珑之前说出任道谦的秘密,可那样一来,任道谦立时就会将自己杀了,自己九世历劫,何等艰辛,此世一旦身死,就再无轮回之望。
究竟该不该说?
就在这时,九珑已然说道:“任道谦,你最大的秘密,还需要我说出来吗?你之所以要杀了道玄叔叔,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你是个魔修!”
一丝鲜血慢慢地从九珑的嘴角泌了出来,而她那双明月般的眸子也渐渐失去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