曚昽的晨光笼罩着仍在沉睡的南方水城,潮湿的空气里酝酿着一场逃离。
淡淡的雾气中,一个女孩在拼命地奔跑。
她的头发像旗帜一样在脑后飞舞,一望无际的深金色芦苇丛中,她灵巧的身影时隐时现,并时不时惊惶地回头。
女孩抬腕看了下手表,已是四点三十分,距离运送花茶的火车开动还有六分钟。
她的行踪已经被佟美丽他们发现,从火车站逃出来后,绕过偌大繁华的南岸,在城郊等待休整的货车启动,她将乘坐这列货车,永远地离开束河。
还有三分钟。
女孩的头一阵眩晕,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角落下,可能是昨夜没能休息好,她今天连走路都觉得吃力。
还有两分钟。
货车已经开始缓缓启动。
事先买通的理货员为她打开了一扇窗,他站在车上大喊,催促着女孩上车。
前方是触手可及的自由,后方是未知的恐惧。他们还是发现了她。
追赶队伍为首的是阮颂卿。女孩恨得紧紧地咬着下唇。
“佟右右——我白养了你——”尖锐的女高音划破了黎明的寂静,女孩知道这是妈妈佟美丽在骂她。
还有一分钟。他们追上来了!
这样的骂声佟右右从小听到大,她讨厌那个“白养”,似乎佟美丽养的不是孩子,而是阿猫阿狗,并且养她也是有目的的,否则当她违背爸妈的意愿时,怎么会在“养”前面加上一个“白”字呢?
她的手指前方两三厘米处就是窗口,只要能扒住窗框,她就能一跃而上,跳上这开向北方的列车,永远告别此地。
佟右右不想承认,可现实摆在面前,阮颂卿已经率先追了上来,他的指尖几乎能碰到她的衣角。
“不要走……”
不知是不是她太累,听到他的语气中竟然有恳求。她没有回头。
佟右右的手指像是顽强的爬山虎卷须,几次试探失败后终于牢牢把住一个凸起。
可是她的臂力太小,不能支撑她顺利地跳上火车。
她几乎能够听到阮颂卿近在咫尺的呼吸。
完了……她绝望地想。佟美丽和她的情人阮满贯带领一帮人已经靠近了铁轨,他们距离她只有不到五米。
就在这时,她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并且被往前推了一把。阮颂卿身上清淡的柚木香水味温柔地包裹着她。
佟右右成功地抓住了火车的窗框,里面的理货员接住了失去平衡的佟右右,她跌进了一团芬芳之中,身体下是由茉莉花茶铺就的地面。
佟右右扑回窗户前,目光对上了他的,那善良温顺得令人心疼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平静得犹如湖泊一般的温柔,他还在追着列车跑,尽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阮颂卿……”她的脸被剧烈刮过的风吹得生疼,声音尖厉地刮蹭着空气,像个疯子,“为什么?”
他却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抽出一本书,用力撕扯开,从中间一分为二,把前半部分递到了佟右右的手中,微笑着耳语般道:“右右,快跑吧……”
后面追上来的人不满地推了一把阮颂卿,一个踉跄,他摔倒了,书页翻飞,翩然像白色的蝴蝶。
火车飞速前进,很快阮颂卿的身影被甩在了身后,她只记住了他摔倒后复又抬起的脸,那上面只有哀伤的笑意。
佟右右疲惫地跌坐回车厢。
此刻,太阳完全升起,晨光冲破所有阴霾,慷慨无私地普照着每一个角落,瞬间击退了所有的黑暗。
佟右右所在的车厢里装满了银色的明亮,一束光打在她手边那本残破的书上。
《巴黎圣母院》,她和他最爱的一本书,却没能一起读完。
佟右右颤抖着拾起碎片状的书,无比珍贵地、轻轻地搂在怀里,就像搂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很多年后,佟右右依然无法忘却这个“兵荒马乱”的黎明。
慌乱之后,她因为精疲力竭,怀抱着那本充满回忆的书,蜷缩着身体,淹没在一片松软的茉莉花茶中睡着了。
那浓重的芳香似乎有镇定作用,抚平了佟右右慌乱的呼吸,把她带到沉静祥和的梦中。
在梦中,佟右右与阮颂卿逃学到一处山坡上,这里是片荒僻的坟地,无人知晓。佟右右偏爱这样粗砺的野外环境,杂草丛生,荆棘遍布,却充满着昂扬的生命力。
“千百年来,塞纳河从她身边静静迤然而过,不舍昼夜,洗涤历史的烟尘;而她亦额头布满沧桑,阅尽了世事风云变幻,不动声色。”
佟右右喃喃梦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