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辩解，也不要掩饰，直说你所看到的。那么你会找到洞悉真相的新的角度。

——维特根斯坦［英国］（哲学家）

以前有家报纸连载《我的履历书》系列文章，内容是社会成功人士回顾自己的人生，其中多有政界人士。看了几期文章后，我不禁有些疑问。虽然这些成功人士的履历罗列了许多值得夸耀的业绩，但是查其资料发现在他们担任公职期间出了不少事，甚至有受贿的劣迹。也就是说，他们只是一味地粉饰自己。那么，这些“履历书”还有必要读吗？

我曾劝已故的梨花女大校长金玉吉先生写自传。先生说没有自信写。因为一旦写了难免在事实上加几笔，而她不愿有任何修饰。我本来认为既然是自传，润色几笔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先生的一席话让我汗颜。

没有人一生都走坦途，没有人一生都在成功。而且不可能事事都能成功。有失误，有失败，也会有错，然后间或成功。当人回顾一生的时候，其着眼点可能都不一样，但是大多数人只会记忆成功的和好的一面，而做错的和失败的一面，就不容易拿出来公开说了。

一次的失败并不等于人生的失败，同样一次的成功也不等于人生的成功。成功和失败，好的和坏的，全部串接起来才是完整的人生。只有如此，才能真实地再现自己人生的全貌。如果有人能够客观地评价人生的污点，他会得到我的尊敬。那些敢于揭露人生羞耻的人，才是有勇气的人。

人上了岁数，就要宽厚待人待己。这个宽厚包括敢于直视自己所犯的错误。如果能坦诚地面对自己，就说明这个人的人生这坛老酒已经酿熟了。

我前半生和后半生所教的学生，对我而言可能有截然不同的印象。我年轻的时候，只给学生们讲了我的人生中的好的一面和成功的事例。但是上了岁数后，我就会毫无掩饰地给学生们讲了我失败的事例和让我羞耻的故事。意外的是我后半生的学生响应度更高。“啊，原来教授曾经也是这样呀”，“我可不能犯教授那样的错误”，学生们与我产生了共鸣，而且吸取了经验和教训。有一次，我在网上学院留言板发文，有跟帖说：“先生如此坦率地说出别人看来是羞耻的东西，真是让人感动，这也是先生的优良品质，敢于说出自己的不足，才能容忍别人的不足，这才是大智若愚。”

世上最难的三件事，据说是以德报怨、接纳寡助者和承认自己的错误。有一次，我在杂志上读到了一则令人印象深刻的报道。一个父亲忽然辞世，子女们举办葬礼后才向周边的人发了讣告。讣告的内容令人感动大概这位父亲在世时惹了不少事，周边很多人深受其害。在子女们看来，父亲确实做错了。所以他们在讣告上写明父亲所犯的错，并代父亲谢罪。父亲没有得到宽恕就离世，子女们希望父亲的灵魂多少能得到些安息。这个报道很特别，所以会给人以特别的印象和思考。

我计算过，活过来的日子要多于剩下的日子，人到了人生这个节点上有必要回顾这一生的失误、失败和做错的事。能写下来就更好，但这不是“忏悔录”或者希望得到宽恕的“告白”。而是有什么就写什么，写出本然的样子，这才是回忆录。无论是怎么活过来的，把一生所经之事坦陈出来，这才是总结人生的最好的方法。都应真实地把一生的包袱轻轻爽爽地抖个干净，才可以坦然地站到人和神的面前。如果后辈们能通过我的经验和教训能学到点儿什么，那么，这就是我留下的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