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浮柳同墨故求上场。]
墨故求:真见鬼了!这个罗密欧跑到哪里去了?
莫非他回家去了?
班浮柳:(笑着)反正是没有回他父亲的家,我问了他的下人。
墨故求:哼,还不是若瑟林,白惨惨的脸,那个狠心的丫头,
把他治得苦;我看他早晚就要发疯。
班浮柳:凯布的外甥悌暴,
写了一封信给送到他父亲家里。
墨故求:那一定是挑战书喽。
班浮柳:你看罗密欧准会说话。
墨故求:咦,有嘴的人怎么不说话?
班浮柳:不,我说他会找悌暴说话,谁要惹了他,他也不会饶。
墨故求:(嘲弄)算了吧,可怜的罗密欧,他已经死了,叫那白脸丫头的黑眼睛刺死了,叫情歌的声音醉死了,连他的心尖都被那瞎眼的爱神射成两半,你看他还抵得住悌暴么?
班浮柳:喂,可是悌暴是什么样子的人?
墨故求:(胡扯,夸张)我告诉你,比书本里“猫太子”还要厉害。哦,他可是个有胆子的内行人,他斗起剑像你看着谱唱歌那么容易,快慢、远近、尺寸一点都不会错,他简直不怎么停,就听他,喊着一、二,到了第三下就一剑刺穿你的胸膛,才准呢。连你身上的铜扣子,他都可以刺得稀烂。斗剑的好手,好手,有传授!世家的子弟,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才体面,才大方。啊,真比不了!(做刺剑状)向前那一刺,回身那一手!那一剑穿心在最后!
班浮柳:那什么?
墨故求:嗯,“一剑穿心”,他就是那些口齿不清、装模作样的怪物的对头。(鄙薄)这些自作聪明、咬着舌头学外国人说话的东西。“哎呀,耶稣啊,好快的刀啊!多么高的人哪!好漂亮的姑娘啊!”天,我的老大哥,这叫什么世界哟,到处都是这些怪物苍蝇,赶都赶不走,学时髦,说外国话,穿外国人的衣服,连自己家的板凳都不会坐。哦,你听听那股子上等劲儿,一见人就Bon!Bonjour!Bon!
[罗密欧上。]
班浮柳:来了,罗密欧来了,罗密欧来了。
墨故求:(瞥见,忍不住对他嬉笑)只有公,没有母,罗密欧一个人就像一条晒干了的咸鱼。哦,心肝哪,肉啊!你怎么干巴巴地变成一条咸鱼了呢!你看他现在要作诗了,比起他的若瑟林,大诗人彼得拉克的爱人简直是厨房的丫头,(俏皮)固然彼得拉克的诗要比罗密欧作得好一点点。有了他的若瑟林,多情的黛陀不过是烂货,埃及的女王是黑脸婆,希腊的美人是一群做生意的臭姑娘,要问那天仙似的塞施是灰眼珠还是黑眼珠,那就更提不上了!——罗密欧先生,Bonjour!说一句外国话,跟一位穿外国裤子的人敬礼。好啊,昨天晚上你跟我们开心开得好啊!
罗密欧:你们两位好,昨天晚上我开了你们什么心?
墨故求:开、开、开了一个小差,溜了,难道你自己不明白?
罗密欧:原谅原谅,墨故求,那时候我实在紧急。在我那种情形之下也只好顾不得礼节。
墨故求:那就是说在你那种情形下应该弯腰鞠躬。
罗密欧:你意思说该赔礼,对不对?
墨故求:您猜个正对。
罗密欧:(开始讽刺)你的答话最彬彬有礼。
墨故求:我的礼貌是花尖挑出来的。
罗密欧:挑出来的花!
墨故求:是的。
罗密欧:那你看我脚下鞋子上的花不也是挑出来的?
墨故求:这玩笑说得好。跟我说,说下去,说到哪天你鞋子都穿破,就单单剩下个鞋底,这笑话也就秃头秃脑,没底没帮成了一个傻子光蛋。
罗密欧:(惹起兴会)啊,光蛋笑话,傻子笑话,等你的笑话也成了光蛋,你就是没头没脑的傻笑话。
墨故求:快来吧,班浮柳,快来救命,我这点聪明要跑完了。
罗密欧:来,再加上几鞭子,再加上几鞭子,
不然,就是我赢了。
墨故求:如果我们比机灵像跑马,跑在前面的,后面的只有死赶,那我就完了蛋。你的聪明是跑野马,我就是五官并用也追不上。咦!我跟你一块儿野过没有?
罗密欧:(更高兴)你要不是去野去,你会找到我么?
墨故求:说得妙,为这句话,我恨不得咬你一口。
罗密欧:马儿呀,乖乖的,好马不咬人喽。
墨故求:这快嘴又甜又辣,倒是做菜的好佐料。
罗密欧:这佐料合你的口味吧?
墨故求:这点俏皮,越扯越长,越拉越多。
罗密欧:(紧接)越长越大,我看大笑话肚里快生下小笑话了。
墨故求:(兴奋)你看看,这不比为着爱情哭丧着脸要好得多么?现在你好说话了,现在你像罗密欧了,现在无论说脾气,说聪明,你才真正是你了。我跟你说,这愚蠢的爱情就像一个小丑,跑来跳上跳下,只会把他那根棍插在洞洞里。
班浮柳:够了,够了,到此为止。
墨故求:你叫我只把话说一半?硬要我违背本性?
班浮柳:我如让你说下去,你会越说越粗。
墨故求:哦,这一下你弄错了,我本来就不预备多说了,
我已经说完了我的话,不预备再占你们的工夫了。
罗密欧:这你倒知趣!
[奶妈穿着盛装和比得上。]
墨故求:(一眼望见奶妈庞大的块头)船来了,船来了!
班浮柳:(渐渐也染上了墨的兴会)两个,一个有胡子的,一个没胡子的。
奶妈:比得!
比得:什么?
奶妈:我的扇子,比得。
墨故求:对,好孩子,让她遮住她的脸,拿扇子跟脸比,还是扇子好看点。
奶妈:早晨好啊,先生们。
墨故求:(嘲弄)您中午好啊,太太,漂亮的太太。
奶妈:都中午啦?
墨故求:可不是,(粗野)我那长针正指着十二点。
奶妈:(懂得他的玩笑,勃然)去你的,什么人哪你是!
罗密欧:上帝造了他,上帝都觉得奇怪。
奶妈:(大笑)这句话可说得人称心。先生们,你们哪一位知道年轻的罗密欧在哪儿啊?
罗密欧:(见她这样不得门径地乱问)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罗密欧等你找到了的时候,也就老多了。同名同姓的人可多,怕你找着一个更坏的,我倒是你找的——那个顶年轻的罗密欧。
奶妈:你说得好。
墨故求:(玩笑)啊,连这个顶坏的家伙(指罗密欧)你都觉得好,不错,有道理,有道理。
奶妈:先生,您要真的是他,我就想跟您开个会。
班浮柳:(也活泼起来,见奶妈滥用名词,不觉顺嘴挖苦她)那么晚上一定抓他吃腊味。
墨故求:一个拉皮条的,拉皮条的!(忽然)哦嘿,来了,来了。
罗密欧:来了什么?
墨故求:(挤挤眼)不是兔姑娘,是个兔婆婆!这是做斋用的母兔子,走了味的,上了霉的。(唱起来)
[来回走着唱。]
一个上了霉的兔婆婆!
一个上了霉的兔婆婆!
做斋吃她算不错。
可是上了霉的兔婆婆!
实在没有法吃得多,
我如何把她来消磨?
我如何把她来消磨?
罗密欧,你回家去么?我们到你那儿吃饭。
罗密欧:好,我就来。
墨故求:(手一举)再见,老姑娘,再见。(唱)姑娘,姑娘,姑娘。你心好,人好,漂亮,姑娘,姑娘。姑娘——
[墨故求与班浮柳欢愉地唱着下场。]
奶妈:(烦恶)嘿,可走了,我问你,先生,
这个坏东西是谁呀?这么没规矩的。
罗密欧:奶妈,这是一个专门好听自己说话的人,
他在一分钟说的话比他在一个月听的话还多。
奶妈:(人走了,有了胆子)他要说了我什么话,我就给他下不来台,就是比他再凶的,二十个这样的,我也不在乎。我要办不了他,我找人治他。这个不要脸的,我可不是那些下三滥,没羞没臊的。(返身对比得)你在旁边管都不管,让这些混蛋爱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比得:(翻翻眼)咦,我并没有看见人家爱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是真看见了,我的家伙早拿出来了。我掏家伙跟别人一样快,只要我看着打得对,我们占着理。
奶妈:天哪,我真气急了,气得浑身发抖,真是混蛋!——先生,我们说一句话,我方才说过,我的小姐叫我来问你,她叫我说什么,我留着等会儿讲。我先跟你说,你要就是会灌米汤,净说她好看,没有一点真格的,那可是没有良心。我们小姐年轻,百事不懂,你要是净拿张嘴骗她,那可是小人做的事。
罗密欧:(热忱)奶妈,请你替我对你们小姐说。我敢讲——
奶妈:(立刻满心感动)哎呀,好人哪,你太好了,我就这么告诉小姐。天哪,天哪,这一下她可是世上最快活的人哪!
罗密欧:你对她说什么呢?奶妈,你听都没听我说呢!
奶妈:先生,我对她说你敢讲——敢讲的,一定是好话,君子人要办的事情。
罗密欧:你叫她设法在今天下午出门做忏悔,
就在劳莲思神父的圣堂里,
我们做了忏悔偷偷地就结婚。
(拿出钱袋)这一点点酬劳你的辛苦。
奶妈:(手伸出来)不,真的,先生,一个钱也不能要。
罗密欧:算了,我要你收下。
[奶妈早就收下了。]
奶妈:(收着钱)今天下午,是吗?好,她一定到。
罗密欧:等等,好奶妈,在教堂墙后,
一点钟内我派一个下人来等你。
带给你一条绳子做的软梯,
到了黑黑的夜晚请你拴好,
把我带到快乐的顶。
再见,口紧一点,我会酬劳你。
再见,问你的小姐好。
奶妈:上帝保佑你,(忽然)有一句话,先生。
罗密欧:什么,我的好奶妈?
奶妈:你的人靠得住吗?你没听说过,
“二人守秘密,添一个就漏了气”?
罗密欧:不要紧,我那下人像钢一样地靠得住。
奶妈:(没话讲)哦,先生,我的小姐是个最温良的小姐。(又想起从前的时候)天,多快,不点大的时候,一张嘴巴巴地才能说呢——哦,城里有个贵族,叫霸礼,就看上我们小姐,要娶她,可是她就像瞧见了癞蛤蟆,望都不望他。好,我几次,我说还是霸礼合适点,她就气了,气得脸白得像什么似的。喂,罗密欧跟结婚用的罗斯玛丽花,是不是用一个样的字母起头?
罗密欧:是啊,奶妈,这——怎么?两个字都用“罗”起头。
奶妈:你真会开玩笑,那么这都是狗的名字啦,你听:罗——儿,(打嘟噜)这不像狗叫?不,我知道一定用别的字母起头的。我们小姐把你呀跟罗斯玛丽花连上,还有一句什么诗,我说都说不上来,你一听就会高兴的。
罗密欧:好,多多问候你的小姐。
奶妈:一定,一定,一千遍,一万遍,比得!
比得:这儿啦!
奶妈:领路,赶快走。
[大家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