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真我出发: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

于丹国学美文求真卷:有梦不觉人生寒 作者:于丹


一 有梦不觉人生寒

沙画是别有意味的。只是一把手中沙,组成一个非常美妙的图案,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这些沙粒一幅一幅图案演绎过去,最终归于一片空寂。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就是这么一粒流沙。我们邂逅风景, 邂逅他人的生活坐标, 最终邂逅了梦想中的自己。因为行走让我们勇敢。当我们触摸他人梦想的时候, 这一切也变成自己面对现实的力量。

有些人会说:现实压力大,梦想太奢侈。把梦想当作奢侈品,只会觉得梦越来越奢侈。因为关注现实越多,梦想的空间就被挤压得越小。

还有另外一些人说,梦想是他的粮食,相当于空气。生活中,所有出发的理由和最后的归宿都只是为了这个梦想。当梦想成为我们的生活必需品,它就能引领我们的现实。

只要我们曾经演绎过这些画卷,它就实现了我们的梦想,我们的价值。“无迹方知流光逝,有梦不觉人生寒。”人生没有痕迹,就像光阴流水一样都走完了。幸亏还有梦,有梦就不会觉得人生太寒冷。只要有梦,哪怕我们是一粒轻沙,越过千山万水,去演绎这一幅一幅沙画;到最终,梦想会变成我们生命中真正无可剥夺的资源。

直到那一天,钱不能带走,房子不能带走,孩子不能带走,我们唯一带走的是这些曾经,这些生命的画卷;而鼓励我们去走过、去作画的,是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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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李邕 

唐·李白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大鹏是《庄子·逍遥游》中的神鸟,象征自由,也隐喻着惊世骇俗的理想和志趣。李白的诗赋,常常借以自况。这首诗写于李白的青年时代。年轻的李白豪气干云,信奉老庄,心中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和宏伟的抱负。诗中,大鹏即使不借助风力,翅膀一扇,也能将沧溟之水一簸而干。它一扫世俗尘埃,完全恢复了神鸟之态——也是作者的仙人之姿。

二 善意的衣裳

读懂一件服饰的善意,有时可以很简单。

那是一条紫色的纱巾,细细长长,两端缝着叮叮当当的小铜铃铛。翻开布缝小标,我看到她的名字——21克。21克,传说中灵魂的重量。那不只是一种轻盈的分量,还是一声亲切的呼唤,飘荡着灵魂的香气。

之前的我,看过无数的时尚秀。多少衣服只有T台模特的骨感身材才能驾驭。真轮到自己上身,除了给我们沮丧、打击,丝毫不能感受愉悦。善意的服饰是鼓励人的,让你接纳并不完美的自我。这里有包容,有如花绽放的美好,不一定要“恨天高”、紧身衣;而是可以弯腰、挪动,不用害怕挤出很多的褶皱。于是你知道,她实实在在是你的衣裳,而不是需要去伺候的、外在的饰品。

于是,我和这条纱巾之间,找到了心灵的暗号,她说:原来是你。我答:缘来是我。

曾经有一项世界性的调查:“你认为最浪漫的一个词,是什么?”最后投票得出的第一个词是“邂逅”。一种没有设计的蓦然相逢,前世今生的亲切感觉。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女人一生都在寻找对的“邂逅”。小到遇对一件衣裳、一个首饰,遇对一朵花、一首歌,遇见一杯茶、一个笑容。大到遇对一份感情、一份工作。相逢是缘,相守有分。这辈子的“缘”与“分”,如何相遇,如何得到?这是女人的修行。

一件善意的衣裳,就像一个灵秀温婉的女子,她不会拧巴人,不会在你有限的时光里,制造那么多挑剔和不接纳。她气定神闲,从容自信,安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邂逅。她告诉你:接纳自己,守住完整的灵魂,你才可能去承受这个世界。这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深情耳语。所以,我相信每一件服饰灵魂的饱满,就像相信自我的独特。

这世间,多少默契的密码被我们错过?女人这一生想要活色生香,邂逅美好的花园和人性,就要学会自己选对衣裳。最好的衣裳不一定是这一季的流行,也不一定最昂贵;而是一份不可替代的遇见,只等你悄悄领回家。

不要把时光用来跟自己较劲,把最美的气场飞扬出来,跟世界说:我活着就是一个原创,是这人生T台上最美的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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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文化中,人是形和神的统一,而服装正是体现人和物之间的审美和谐与自然表现的外化。这种审美外露于服装,便是合乎“自然”之道。“夫己外饰,盖自然”(《厚道》语)。特别富有个性审美意识的时代,有两朝。一是魏晋时期,“褒衣博带”是当时的流行服饰,厌华服而重自然,尤以文人雅士居多。一是唐朝服饰,讲究“华美盛大”,是对美的释放和大胆追求,其服饰色彩之华丽、之重装、之开放是历代没有的,即使是现代人也为之惊叹不已,望尘莫及。

三  流放磨洗的天真

 流放,是个不祥的符咒。一旦与之联结,财产、功名、荣誉乃至整个身家性命,都会瞬间堕入深渊。但是中国文人一世功名中,少不得遇着流放,一次次远谪,再一次次归来。

比如刘禹锡。

公元805年,刘禹锡33岁,成为革新集团的核心人物,参与国家财政管理。然而,“永贞革新”仅维持百余日即告流产,革新派遭受重创,刘禹锡被贬出京城,开始长达23年的“贬官”生涯,创造了有唐一代甚或是中国古代文人贬谪时间之“吉尼斯”纪录。

贬官生涯第一站,原是广东连州。刘禹锡初贬连州,途中有诗云:“谪在三湘最远州,边鸿不到水南流。如今暂寄樽前笑,明日辞君步步愁。”连州距都城长安3415里,以当时的交通工具,当然要“步步愁”了。人还没到连州,朝廷又以连州刺史“不足偿责”为由,再贬为朗州(今湖南常德市)司马。

在朗州的第十年,公元814年,刘禹锡得以回京。次年三月,刘禹锡写了《元和十一年,自朗州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执政者岂容被“戏”,他再被贬至播州(今贵州贵阳)。亏他人奔走,改任连州刺史。连州是第二站。在连州近五年后,因母丧才得以离开连州。821年冬,刘禹锡赴第三站,任夔州(今四川奉节县)刺史。后调任第四站和州(今安徽和县)任刺史。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年)奉调回洛阳。

一贬二贬,继之三贬四贬,任你钢筋铁骨,难免消磨;而年华老去,理想蒙尘,纵有多少天真激越,也难免心灰意冷。“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只是一叶沉舟,身边千帆竞逐。当我静卧于水中,多少风帆悄无声息,划过了烟云。我就是一棵病树,面前万木峥嵘。相比我的枯朽,到处都是春天。以乐景写哀,倍增哀痛。

跨越大半个中国的行走,历时二十三载。这样的行走,该有多少悲凉和无奈,惶惑与恼恨?一个人能有多少个二十三载的“弃置身”?

刘禹锡却是个例外。尽管青春不再,年华蹉跎,做真人的气质风骨,却在磨砺中得到了无可企及的成长。二十三载归来,刘禹锡走进人生晚秋,重游京郊,慨慨然又一首《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增广贤文》中说:“未经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可偏偏这位“前度刘郎”,不改“天真”。

这种天真,不是未谙世事的单纯、轻快,而是栉风沐雨后的洒脱、超拔。他还可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如果没有阅尽繁华,又遍尝苦难,没有这些倒霉、跌宕,没有重识一个个峥嵘的人生坐标,凄凉地里的无奈行走,一直在王叔文的集团中倜傥春风,刘禹锡,还是我们传颂的那位响当当的诗豪么?

天堂何往,地狱何方?天堂地狱,不过一念之间。没有哪个地方必定能成全你,也没有任何地方真正能毁灭你。比如金门大桥,是人类奇观,也是自杀圣地。

人生苦短,相逢的狂喜,必经的崩溃,所有的境遇,自在人心。你若匍匐惊惶,即使走到最好的地方,仍是毁灭;不改坚定天真,则任凭何处,都是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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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曰:“学而优则仕。”然而,入世为官也属高风险。许多文人经世济国的宏图尚未展开,就因或贬、或谪、或迁、或黜,而不得不中止。好在文人多雅兴。贬谪途经异乡,寄情山水,往往而有佳作。于是,发于屈原,盛于唐宋,一部贬谪文学史,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屈原忠君爱国却遭谗被逐,“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离骚》表现的怨愁、忧伤和愤懑,奠定了贬谪文学的主题。初唐名相张九龄被罢为荆州长史后,“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托讽禽鸟,乃拘囚之思;豪情万丈的李白,一朝流放夜郎,“愿结九江流,添成万行泪”,泪雨滂沱,是梦醒之痛;而韩愈遭贬后,嘱咐侄孙“好收吾骨瘴江边”,似已万念俱灰;贬为永州司马的柳宗元更是“投迹山水地,放情咏‘离骚’”,于放浪中现坚守……及至杜甫、刘禹锡、范仲淹、苏轼、欧阳修等,可谓“愤怒出诗人”,不妥协的天真和激情,酿造了一段段不朽的艺术传奇。

四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人人的深心穴居着猛虎,虎穴之外,蔷薇丛生。

年轻时,猛虎是我们生命的主导。忙碌而远大的雄心是对这个世界的担当,谓之“使命”的一种。乳虎啸谷,心雄万夫,睥睨天下。当我们越走越远,遇见狮子的孤独、雪狼的忧伤,听说松鼠的顾虑、猿猴的自在……见识生活的各种绚烂,慢慢理解和包容生命不同的质地,竟然怀想起临行前家乡的蔷薇,我们的初心所系。

就像童话里的小王子,爱上了星球上唯一的玫瑰。当他离开,流连宇宙各地,看到一个花园里,就有 5000 朵一模一样的玫瑰。他终于明白,他有的只是一朵普通的花,然而,他爱的也正是这朵普通的花。“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人生就这样穿越纷繁,最后又重归简约,还原成一种朴素的、高级的纯粹。

佛家有句话与之相通:“菩萨心肠,霹雳手段。”“菩萨心肠”是我们对世界的本心,是门前的蔷薇,让我们停下脚步,欣赏自然的美好,生活的悠然。“霹雳手段”则是我们对世界的企图,是胸中的猛虎,或心坚如石,或豪情满怀,制恶伏恶,导善行善。

每个人的内心都卧虎藏龙,那是我们的欲望,也是我们的恐惧。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盛宴散尽之后,总有一瞬,让我们不能自持,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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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这是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在代表作《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中曾写下的不朽诗句,诗人余光中将其翻译为:“我心中有只猛虎在细嗅蔷薇。”“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人心本是阳刚与阴柔的两面体,再怎样的豪情满怀者,胸中依然有一份清淡灵动;忙碌而远大的雄心也会被温柔和美丽折服,安然感受美好与泰然。

这种审美在中国士大夫文化中,集中体现为豪放与婉约的对立统一。比如辛弃疾,既有“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猛虎志向,又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蔷薇情怀。又比如苏东坡不仅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侠骨,还有“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的柔情。多少读书人经世济国的梦碎以后,百无聊赖的自我只能在精神的后花园中,得以安放。

五 斋心天府以葆光

颜回问孔子:什么叫心的斋戒?孔子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你不光用耳朵听,还要用心来听,更要用气来听。用你的气息去进行一切的感受,回归到心里,得到自我的确认,这就是心斋。

从认识你自己,到倾听你自己,到涵养、孕育你自己,这是一个美好的人生历程。

庄子认为,这种内心里的真正大道、大辨、大仁、大廉、大勇,都是内敛于心而不张扬的。而这种内敛于心,又涵泳天地的地方,便叫做天府,是天地万物的府库。

这天府里无限博大,往里加水,永远不会满;往外舀水,又永远不会枯竭,你不知道它的源头是哪里。庄子说:“此之谓葆光。”

什么是葆光?就是你内心保全的、潜藏不露的一种大的光明。心中有大境界,才能拥有大光明。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普照万物,光芒永在。

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个天府,同时拥有一种葆光的能力。而在此时,人就不会以外在的事功来看待自己的能力了。

在今天的这个时代,也许比庄子的时代,更需要这样的火眼金睛,更需要内视反省,更需要摆脱外在的标准和评价来判断自己的能力。

只有确立了这一切,以自己的清明理性去善待他人,善待世界,才能够做到对人对己的真正的尊重,认清每一个人的价值取向,理解每一个年龄的生活方式,按照万事万物本来的样子,发挥到最好,最终完成一份独一无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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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那时的庄周还是漆园吏,没事喜欢在家中空想。一日午睡,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多么愉快和惬意!完全忘掉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醒来,方知“我是庄周”。于是庄子就开始思考:是庄周梦中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最终成就了一本《逍遥游》。

清人张潮的《幽梦影》续写了这个故事:“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 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不是吗?庄周化为蝴蝶,从喧嚣的人生走向逍遥之境,是庄周的大幸;而蝴蝶梦为庄周,从逍遥之境步入喧嚣的人生,恐怕就是蝴蝶的悲哀了。 

六  敬畏大自在

在喀纳斯的时候,我爬到了禾木镇的山顶拍晨雾。透过红色、黄色的丛林,俯瞰镇上袅袅升起的炊烟,那一刻,我充满了感动。一户、两户人家的炊烟升起来了,渐渐地,十户、八户的炊烟升起来了……最后,图瓦人的炊烟连成了一层薄薄的晨雾,衬着那些姹紫嫣红的朝霞,漂浮在禾木镇宁静的上空。牛出来了,羊出来了,从容的老牛带着小牛,肥硕的大尾巴羊摇摇摆摆往外走……

我去过很多地方,经常会有当地人介绍:去参观一下我们的遗址吧。去看看那里的化石吧。我知道,这些也很重要,当然会去看,但很难有如此深切的感动。人心的感动与生命相关,只有炊烟下忙碌的人家,只有漫步山野的牛羊,只有那些姹紫嫣红的蓬勃,在提醒我们:这个世间的角角落落,还有这么多的生命在和我们分享。我们因为这个世界的平等、宁静和丰富,而心生敬畏。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天地永远沉默地张开它的怀抱,只要你投身进去,它就会接纳你,做它欢欣的孩子。在自然面前,我们都是赤子。你爱它,它一定爱你。它的爱亘古不变,只是我们这些孩子太狂妄,太久没有想起回家。

一次次的归来,只为了一次次的出发。再一次闯过世间的千难万险,回头又看天地四时,我们的敬重之心盛放着,还是凋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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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之辩,即关于“天道”和“人道”、“自然”和“人为”关系的论争。春秋末至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中心的哲学议题便是“天人之辩”。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但也强调“畏天命”的必要。墨子重视人的“强力而为”,但又提出“天志”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老子指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提出人应当顺从自然。子思、孟子主张“天人合一”之说,认为人只要扩充“诚”的德性,就“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矣”。庄子则主张“无以人灭天”,“牛马四足,是谓天;落(络)马首,穿牛鼻,是谓人”,以为一切人为都是对自然的损害。荀子认为“天”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提出要“明于天人之分”,主张“制天命而用之”。

七  走在明月盈缺中

如果愿意的话,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一轮明月。

“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感悟月亮,就是接纳阴晴圆缺,养一份寻常日子的平常心。

我们的人生感受,不能超越年龄,也不必苛求。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是一种少年意气。“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是一份中年从容。一个人的心中开始特别珍惜团圆,往往因为离别太多、太久。而一个人的年少梦想却多半志在四方。不曾绚烂过的生命,不会懂得平淡的况味;不曾担当过的肩膀,不会知晓放下的洒脱。不同年华,尊重它本来的状态就好。

明月之下,我们的脚步走向何方,并不重要。只要真心感悟,我们与明月的信任和默契,月光便会静静伴随着我们,一辈子。从朔到望,从月牙到圆满,如同我们的生命,在明月流光里,走出不同的形态。

东坡居士有言:“菊花开时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今日菊开,就可以将它认作重阳。今夜月圆,就可以把它当作中秋。

而一个真正的中秋时节来临时,东坡居士幽幽叹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

今生能有几轮团圆月亮,我们怎么舍得忽略错过?盈亏有情,与月光同在的年华,才是我们真正走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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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开时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不须以日月为断也。”此句为苏轼《江月五首》的小引。东坡居士当年谪居岭南,四时节气都与中原相异,故言之。

及至清代,画家石涛做诗《题〈春江图〉》,似与东坡互为应答:

“吾写此纸时,心入春江水,江花随我开,江水随我起。”

如果你真听过夏夜那些虫蛙的鸣叫,听过秋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就能听到自己的心从浮躁的尘世里缓缓归来。这个世界上的审美,有的时候就是一段宁静的心灵,然后能够看遍千山万河。

八  离人心上秋

上世纪三十年代,朱自清先生说到南京,有句话清雅漂亮:“贩夫走卒皆有六朝烟水气。”“烟水气”,声韵平仄之间,似乎都已触摸南方湿漉漉的空气,感受江南生活的倜傥与轻盈。

风雅不是高枕无忧、锦衣玉食;真正流淌着风雅气息的时代都是忧伤的。中国式的风雅,是忧愁变得可堪玩味。

愁有重量吗?李清照的小船上载的,“只恐双溪舴艋舟, 载不动,许多愁。”愁又有长度吗?李白的明镜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愁有形状吗?贺铸寥寥几笔,“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而秦少游叹一声,“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如果说这只是一己风月,再看李后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种浩浩荡荡的家国之悲,你能抵挡么?

吴文英一阕《唐多令》写道:“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愁,是人有悲欢离合时,那一点淼淼秋色压在心头的怅惘。到了周杰伦的《菊花台》,便成了“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

忧愁如云似雾地飘渺,杂着前世今生的烟水气,缠绕于每一个相思的梦境。所以,昆曲《玉簪记·琴挑》里,书生潘必正登场一支《懒画眉》:“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落叶惊残梦”,梦要多么轻。而苏东坡还有:“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梦又要多么柔。

与其逃避忧愁的袭扰,不如让躲不开的忧伤变得可堪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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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愁”显然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字眼,思乡离索的客愁,忧国忧民的深愁,斜阳断柳的闲愁,怀友相思的离愁,感时伤逝的哀愁……诗人们以船载,以酒浇,以刀剪,以水流,恨不能将这愁情咬烂了,嚼碎了,再永久地放逐掉。可若没了一次次涌上心头的客愁,又哪有一缕缕新鲜的想念,一再提醒你家的方向?若没了王朝更迭,江山兴衰的家国之愁,又哪来一次次的沙场驰骋,捍卫尊严的坚守?若没了伤时思人的春愁,又哪有一段段感人肺腑的佳话,至今仍在传颂?若真没了这愁情,又哪来这么多流传千古的美丽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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