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酒肆是桃花坳中数一数二的大商户,位置就在集镇的十字路街口,朱墙绿瓦,整整两层的实木构架配上泛着光泽的红漆,镂空雕花的木窗散发出年轮的沉重之感,加上偶尔飘来的酒香和熏香,让人心脾一阵舒缓。
此时酒肆门外来来往往的人进进出出,而那身着棉麻布衣的小二正以一种冲破苍穹的激情呼喊着南来北往的客官。苏茉刚随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走到了酒肆门外,就被小二毫不客气地拦下了。苏茉自是赧然而怒,开始与他争执起来。
此时人潮已经越聚越多,许多新来的客人还未来得及放下肩上的包袱,就随着人群拥挤到此,想要看看是什么新鲜事儿。
“喂,你什么意思啊!这些不是人吗,怎么不接待?”听到小二说不接待后,苏茉面色一冷,指着驻足观看的人群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小店接待他们,可是不接待你啊!”小二语气轻松,没有半分窘迫。
“凭什么呀!”小二话一出,苏茉瞬间就像蓄势待发要咬人的虎豹。
虽说她怒气冲冲,但店小二依旧慵懒地将肩上的抹布一正,缓缓说道:“就凭你,从来都不吃不喝,只听说书。我这双眼睛啊,没见你花过一分钱。”小二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全然不惧。
但苏茉也不是好惹的茬,她不顾拉扯自己的芙儿,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酒肆招牌,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上面又没写进来的一定要吃饭!”
小二见苏茉一直纠缠不休,也渐渐没了耐心,他两眼一斜,眯着眼睛问道:“进酒肆不吃饭,你进来干吗?”
“喝茶啊!我喝茶总行吧。”苏茉说完就迈开步伐,想要踏门而进。可小二却像是和她杠上了一般,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领,又将她带了出来。
“喝茶行啊,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钱。”小二右手一摊,看向苏茉正色道。
闻言,苏茉才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她低头看着面前覆着一层油光的手掌,然后轻轻推开说:“我朋友还在里面等着我呢。”话音落下,她眼疾手快地就要往里冲,小二“嘿”的一声又将她一把拉住。
硬闯无门,苏茉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对小二道:“上次我听书才听了一半,这些天心里一直痒痒呢。小哥,你就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呗。”
苏茉变脸极快,芙儿站在一旁不知是进还是退。她拉过苏茉的衣角想要进行劝说,却被苏茉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奈何小二不吃她这套,大手一挥,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今日本店人满为患,说什么也不能进去,出去出去!”
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苏茉的暴脾气再次被点燃,准备大发雷霆时,看不下去的芙儿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细声劝说:“苏茉,算了,我们别听了,走吧。”
苏茉一口气憋在胸口,深呼吸后,不再纠缠,顿了顿心神故作镇定地摆摆手,无奈道:“罢了罢了。”随后带着芙儿转身离去。
她话虽这么说,却在出门后穿过酒肆的游廊和来往人群,带着芙儿到了酒肆后院。
站在后院,苏茉看着被立柱围住的围墙,轻松地拍了拍手,得意一笑。可这得意还未维持半秒,那磨人的小二就气定神闲地从楼内后门走了出来。他歪嘴一笑,像是等着小偷上门的主人:“我就料到你会有这招。”
听了这话,苏茉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般。小二上前,伸手搭上她的肩。
就在此时,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落入三人耳中:“小二哥,让这位小兄弟上来说话。”
苏茉猛地抬头,循声望去,见到一幅“公子颜如玉,墨发秀而长”的画面。
男子从那酒肆二楼低头望向几人,宝蓝色的衣襟被微风轻轻吹过,撩起一阵清香。苏茉像是瞬间找到了靠山般,一把甩掉小二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毫无惧色地怒斥:“听到没有,说了有朋友等我。”说完,她还不忘做了个鬼脸。小二愣神,只得眼睁睁看着苏茉两人踏门而进。
酒肆内酒香满天,苏茉带着芙儿穿过微醺的人群,轻车熟路地来到二楼。此时二楼雅间窗户大敞,穿堂而过的清风让人好一阵舒适。苏茉毫不怯场地来到了那男子桌前,并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又毫无惧色地直勾勾盯着他看。
对方眼眸深邃,似是能把人吸进去一般,而他淡笑的面容,在这喧闹的酒肆里,独为一片风景。苏茉看向他的眉眼时,只觉得他自带一股英气。
“人在异乡,能与小兄弟拼桌喝酒,说来也是一种缘分。”男子薄唇轻启,有种人在江湖的寒暄之感。可苏茉却犹如没听见般,她的眸中映着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
正在发呆之际,苏茉顿感脚背一阵疼痛,她反应过来望向芙儿,然后顺着正瞪眼示意的芙儿望去,见眼前的男子正举杯相望。苏茉想也没想,一把接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的灼热瞬间在苏茉喉间漫开,引得她一阵咳嗽。
自知有些失礼,苏茉咧开嘴对男子一笑,男子顿觉有趣,轻笑道:“小兄弟真是豪爽,萍水相逢,再来一杯。”
苏茉闻言有些愣神,不过一秒,再次接过了酒杯,转瞬又见杯底。
男子舒展浓眉轻笑,连连摇头说:“小二,拿盏茶过来。”
苏茉举杯豪爽,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哪里不对。芙儿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腰,低声怒斥:“你疯了啊,你不会喝酒啊!”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嘛。”苏茉小声回道。
“什么难却,我看你是中了邪!”
在座几人各有心思,见芙儿面色微愠,男子打圆场道:“小兄弟有意思,有意思。”
话间,小二送来一盏龙泉,芙儿连忙倒了一杯递给苏茉,缓过神来的苏茉开始正常与男子寒暄。
见苏茉有些不知如何称呼自己,男子又温和笑道:“在下上官锦,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苏茉耳里听着对方的问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正在为她斟茶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虎口处有一层茧,分明是上了年月,却没有饱经风霜之感。
见苏茉没有回应,芙儿再次掐了她一把,然后对上官锦不好意思地笑笑。
“哦,我叫苏茉。”回过神,苏茉答道。
“苏漠?‘大漠狼烟’的‘漠’?”上官锦反问。
苏茉一时语塞,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不免有些好笑。
“那……这位姑娘?”上官锦又望向芙儿。
“叫我芙儿就好了。”
上官锦来自九黎,那里地大物博,光是水源就足以令其他部落觊觎不已。本来这世间各族都相安无事,锱铢不犯,但这规律不知哪一天被东灵打破了,开始频频引发战乱,与九黎兵戎相见。想来也是他们狼子野心,如此一来,谁都知道了他们以保卫和平为由,实际想要一统天下的司马昭之心。
此次,上官锦就是受王的嘱托前来寻找守护他们国家的玄女,可就是不知此次前行能不能有些许收获。想到这里,上官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个花纹样的东西在那里一闪而过。
“九天玄女一共四人,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都分别为四国的守护,祖宗传下来的说法岂会有假?这三月三春祭之时便是玄女现身之日,到时,必是一番腥风血雨啊!”坐在苏茉后桌的一位老者摸着白花花的胡子说道,有如自己真的见过玄女一般,确信无疑地告知众人这天大的消息。
“一共四个?都是这桃花坳的姑娘?”旁桌的客官开始坐不住了,心急地询问。
“这就不清楚了,只是一直以来,这玄女都在这里出现,我们桃花坳人杰地灵,水源永不干枯,有灵气的姑娘出现在这里太正常了不是?只是这九天玄女现身不易,听说要好几百年才现身一次,而且过去从来没有四个玄女一起现身过,所以今年的春祭,能现身几个还是个未知数,能不能有玄女现身更是一个问题啊。”
“那怎么知道谁是玄女?”听到老者的说辞,又有人按捺不住接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这是巫祝干的事,哪是我们知道的。”
苏茉此时也屏息聆听着,她轻轻端起杯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只是渐渐地,她脸上开始泛起红晕。
“这玄女到底有何神通,能呼风唤雨?”旁人好奇道。
“玄女的本事可大了,别说呼风唤雨,能救人能杀人,还能日行千里,召唤神兽,能腾云驾雾,能……”
“胡说吧!”见老者言辞越来越夸张,不少人开始暗自摇头表示不信,但也有人皱眉深思。
其实大家对于这样的说法都是半信半疑,因为毕竟从来没有谁见过真正的玄女,而选择相信的,大半也是因为桃花坳中现在满街东灵人、九黎人,还有成批出现的北方犬戎人。
“你可别不信,最近有征兆出现的,听说有人看到了鹗。”在旁一直聆听的另一位客官忍不住开口了,那神色,仿佛就是他所见一般。
“鹗是什么?”听到这里,苏茉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望向上官锦。
“一种像雕的大鸟,白头红嘴,配有虎爪,背上有黑色斑纹,鸣叫的声音像极了鹄。听说只要它出现,就一定会出现战乱。”
闻言,苏茉皱眉深思。这事她完全不知道,原来一方灵物竟有如此大的破损力。
“玄女不是好人吗?不是为了唤醒神兽保护大家的吗?”
“可是,要是玄女的力量落到了恶人的手里,为了一己私欲唤醒神兽,那不就民不聊生了吗?天下这么多部落都希望得到玄女,今天晚上就能见分晓。若是这玄女不出现还好,一切保持现状,万一……那这世间恐怕就不会太平了。”
苏茉看向一旁接话的男子,那男子也从容地看向了她。那一瞬间,她忽然生出些许寒意,但看着男子温和的笑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对方眼里的桀骜与霸气,却是真真切切,掩盖不了的。
“是啊,所以有的地方认为玄女是福兆,而有的地方则视玄女为灾星。”上官锦笑着接上了旁桌男子的话,此时另一边的客官又开始讨论起来。
“东灵大祭司觊觎九黎的水源久矣,若是让他们唤醒了神兽,九黎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此人话音刚落,上官锦便朝他举起酒杯,正义凛然地说:“最近犬戎部和西域部族也有大量的武士潜入桃花坳,四处散播并一味夸大东灵和九黎的分歧,未免有些失颇。”
“公子所言极是。”旁桌的男子也端起酒杯,话毕,二人临空碰了一下,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此时,苏茉已经有些头晕了,她摇摇晃晃,吐词不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旁桌的男子早已识出她的女子身份,询问二人怎么还不回家参加祭祀。芙儿面色泛红地看了一眼苏茉的耳洞,随后将她扶起。而苏茉早就眼皮沉重,独自去见周公了。
芙儿将苏茉架到自己身上,抱歉地向上官锦告别,并怨怪地怒道:“这疯丫头……”
上官锦见此只是略微无奈地笑了笑,说:“苏姑娘想来是醉了,那还要劳烦芙儿姑娘将她扶回去,咱们后会有期。”
“嗯,两位大哥,后会有期。”
待芙儿与苏茉离去,旁桌男子便拿起自己桌上的酒杯向上官锦走来,他开口道:“意味深长的后会有期啊。”
“百里将军不也是这样想的吗?”上官锦并没有因为百里寒的突然靠近而感到不适,相反,他倒是落落大方地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有如老友般和百里寒寒暄。
二人并不道破彼此的猜测,但又透露出那么一股惺惺相惜的味道。
“连九黎大将军的上官公子都来了,这事只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百里寒道。
“我来是确保一切平安,只是到了才知道百里将军放的那些暗哨,想来百里将军也是早做了准备,那桃花坳的安危自是不用我操心了。”
“暗哨只是以防万一,上官公子不用过多担心。”
“是吗?”
“在下时常听闻上官公子的大名,非常敬佩,和公子为敌是在下最不愿看到的事。只是东灵和九黎近来常有摩擦,到时候各为其主,免不了和公子会有一战,但一定不会是今天。”
百里寒言辞诚恳,上官锦也自是不会小肚鸡肠,他微微一笑,将酒杯斟满,开口道:“百里将军客气了,百里将军能征善战,上官早有耳闻,也一直想找机会和百里将军切磋。”
“一定会的,今天我们只谈风云,不谈政事。”
“好,不醉不归。”说罢,二人共同举杯,瞬见杯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