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梁先生一生,他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如果走近梁先生,我们也许能够理解,梁先生最大的贡献在于他给我们示范了一种中国人格,这种人格在我们中国文化中最忽略求知的氛围中极为稀有,我们的社会总是轻视人的思想、压抑人的个性,我们自身也往往会背叛曾有过的多思多情、曾有过的自尊自强,转而依附,媚雅媚俗,随大流,与时迁移,梁先生却一以贯之地坚持了自己的思考人生,在时代变迁中直道而行。
梁漱溟在北京长大,受家人宠爱,到六岁时还不会穿裤子。他上了四所小学,学的都是初浅的知识。但他一旦开智启蒙,就开始了自我求知之路。
十四岁时,梁漱溟开始思考人生苦乐问题。他觉得自己的家境尚好,受父母疼爱,却常常苦闷不乐;而家中的女工,天天做饭、洗衣、干杂活,辛苦得很,却脸上常有笑容,并不觉苦。这种思考与佛学合拍,因此梁漱溟拼命看佛书,在佛学的殿堂里登堂入室。十八岁时,梁拒绝父母为其订婚,十九岁开始茹素,三十岁一直想出家。
在中学期间,梁漱溟崇拜年级低于自己的郭人麟:“其思想高于我,其精神足以笼罩我。”梁尊称其为“郭师”,课余常去讨教,并将他的谈话整理成册,冠名“郭师语录”。被人讽之“梁贤人遇上郭圣人”。但梁漱溟却珍惜这一经历,他曾说:“我一向狭隘的功利思想为之打破,对哲学始知尊重。”梁崇拜的另一个人是同学甄元熙,甄鼓励他剪辫子,介绍他加入京津同盟会。
梁先生的这些异乎寻常的举动在外人看来荒诞不经,这一类的举动也几乎伴随了他一生。1942年年初,梁漱溟在日军的炮火下逃生之后给儿子写信说道:“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这些言论,也曾遭到了包括熊十力在内的许多人的讥评。但考察梁先生行迹,我们可以肯定,他的这种言论,绝非出于狂妄,也非出于自恋,而是人格的自我期许,是对自我精进的要求。
因此,我们能够理解梁漱溟的非常言论背后自有达观的牢固基石。他信奉孔子的“仁者不忧”,因此他“乐天知命”。抗战期间,袁鸿寿先生在桂林七星岩请他吃饭,饭后在树下聊天,恰敌机在天上扔炸弹,袁鸿寿大惊失色,要躲一躲。“而梁漱溟则镇定自若,聊天如常。”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北京人到户外防震棚里避难,梁漱溟却安居不动。在居委会、家属的再三劝告下,最后才有几个晚上到寓所后门的草地上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