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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天地之大德曰生(1)

世道与人心 作者:余世存


我们中国的历史,在现代转型完成之前,多半是属于帝王将相、圣贤才子、英雄豪杰的历史,这种历史使得名人可扬乡土,所谓地以人传。它反证芸芸众生的卑微和地方生态的荒凉,必得一两个人物出现后才能进入国家社会的“公共空间”。近代中国在现代转型之中,仍受制于这种史观或史实,而湖湘、江浙、广东等地人才辈出,扮演了中国历史舞台上的重要角色。这些名人虽然使得家乡广为人知,但其人生舞台多半跟家乡没有关系。翁同龢、李合肥、袁项城、康南海、梁新会,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成功后并没有多少努力“回向”故乡。但也有例外,大清的状元张謇不仅跟故乡南通的关系密切,而且在故乡成就了他一生的事业。

说起张謇的科第之路,倒是坎坷可书。科举之途,从秀才、举人到进士,跟当代的高考有同有异,高考是国民学校教育的重要关口,科举则是子民学而优则仕的敲门砖,因此,方法、手段相同,目标、路线不同。高考针对青少年,科举则不分童稚少年和苍髯白头。张謇在科举这条士大夫的必由之途上,也走过了漫长的道路。

清咸丰三年五月二十五日(1853年7月1日),张謇出生于江苏通州(今南通)海门常乐镇,兄弟五人,他排行第四,故南通民间称他为“四先生”。张家世代务农,到张謇父亲时,已置田二十余亩,并兼营糖坊。张謇少时即表现出了读书人的天分,四岁即能背诵《千字文》,而且一字不差。入邻塾,至十岁时,已读完《三字经》《百家姓》《大学》《中庸》《论语》等蒙学的基本书籍。从对对子这一汉语教学中可以看出他的聪颖机敏和关怀宏远。他以“日悬天上”即刻对出老师所命的“月沉水底”。十一岁时,老师见一武官骑马从门前而过,即兴作上联“人骑白马门前去”,张謇下联随口而出“我踏金鳌海上来”,比较起来,他三哥对的“儿牵青牛堤上行”就朴实、浅近了。老师对张謇寄予厚望,但也不溺爱。十三岁时,张謇转学到西亭宋琳处读书,他先后应如皋县试、通州州试。县试通过,而州试成绩欠佳,名列百名之外,受人讥笑。宋琳对张謇大加嘲讽:“如果有一千人应试,取九百九十九名,不取的那一名一定是你张謇!”由此引起张謇发奋读书,在书房窗户和帐顶写上“九百九十九”五个醒目大字,枕边置放两根短竹,睡时夹住自己的辫子,稍一转头或侧身就会被扯痛而醒,醒则起身读书,每夜读书“必尽油二盏”,看见“九百九十九”往往泪如雨下,为防夏夜蚊叮虫咬,便在书桌下摆放两坛,将双脚置于坛中。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六岁时张謇就考中了秀才。

因为祖上是三代没有功名的冷籍,为了走上科举正道,经人安排,张謇冒用别人的名义报名注籍,这类似于高考生员假冒籍贯,虽然顺利过关,但张謇冒用的一家贪得无厌、索酬无已,后控诉于官府,借官勒索,于是“冒籍案”发。连年缠讼,使吃了官司的张謇吃足了苦头,家道也转入困顿。幸而通州知州孙云锦、江苏学政彭久余等人怜士惜才,费尽周折,才使张謇重归通州原籍。这样的经历,对张謇来说,可谓奇耻大辱,他后来总结自己的人生心路说:“自弱冠至今,三十余年中,受人轻侮之事,何止千百;未尝动声发色,以修报复;唯受人轻侮一次,则努力自克一次,以是至有今日。”又说,“进德之积分,则在不与世间腐败之人争闲气,而力求与古今上下圣贤豪杰争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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