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期望通过建设南通,建设一个“新新世界”,继而能够推广全国。在张謇的区域整体协调发展思想中,“村落主义”堪称新农村建设。他创建的垦牧公司极有意义,不仅是为了围海造田,为了水利之兴修与土地之改造,而且还是在为现代农村建设找出路。他认为“生人要素为衣食住,衣食住之原在农……”他理想的农村人居环境:“各堤之内,栖人有屋,待客有堂,储物有仓,种蔬有圃,佃有庐舍,商有廛市,行有涂梁,若成一小世界矣,而十年以前,地或并草不生,人亦鸡栖蜷息。”
也许正是这种务实精神,使他对执相的理想有所保留。辛亥革命后,他和孙中山第一次会面,在日记中,张謇写下了对孙的印象:“不知崖畔。”他以为孙中山没有办过实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和浪漫。尽管他后来意识到革命的伟力,他尊崇孙中山的人格和革命功绩:“从历史看来,中国革命之第一人,要首推商汤。……孙中山之革命,则为国体之改革,与一朝一姓之更变,迥然不同。所以孙中山不但为首创民国之元勋,且为中国及亚东历史上之一大人物!”在当时,他担任了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的民国实业总长,但他站在实力派袁世凯一边,他选择了有军力的袁世凯。他看不上袁,曾经在日记中评袁:“是儿反侧能作贼,奈何!”又对袁倾向革命心存幻想:“是儿反正,亦可利天下。”他的思想也从热衷君主立宪转而拥护共和,他跟时势走,移步随形,认识突变:“黄帝以来五千年君主之运于是终,自今而后,千万年民主之运于是始矣。”但他仍对一切权势抱有同情,清帝逊位,由胡汉民推荐,张謇起草了《逊位诏书》。从宏观的角度,既明示清廷逊位的“大德”,又宣告世人应遵循历史潮流,步入共和行列。
这个跟实力站在一起的书生因此在乱世的清末民初做成了不少事。据说孙中山曾对张謇的儿子张孝若说:“我是空忙。你父亲在南通取得了实际的成绩。”张謇自称“老书生”,但在朝在野他都有支持者,他实际上是传统中国可通朝政的缙绅之士,只不过,传统中国没有出现他那样通天的士绅。在官产学分工细密的现代社会,也同样出现不了他那样在官商等中出入自如的士绅。正是有刘坤一、张之洞、端方、袁世凯、孙中山等朝野人士的支持,使他在那样乱纷纷的年代,建成了像南通那样绅重官轻、高度自治的“模范县”。他的挚友刘厚生说他:“似乎是一个结束两千年封建旧思想、最最殿后而值得注意的大人物,同时亦是走向新社会,热心向社会服务的一个先驱者。”
这个历史人物,从很多方面看,应该是成功的。但当时,年轻一代的国士胡适为他盖棺定论:“张季直先生在近代中国史上是一个很伟大的失败的英雄……他独立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三十年的开路先锋,养活了几百万人,造福于一方,而影响及于全国。终于因为他开辟的路子太多,担负的事业过于伟大,他不能不抱着许多未完成的志事而死。”张孝若对胡适的评价也深有同感:“你说我父为失败的英雄,这话确当得很,就是我父本人也承认的。因为他生平志事没有实现的,何止百分之八九十,只遗留了许多实地测验的具体计划。数十年来,他想办地方普及教育和民兵制度,没有成功;他想办通海一带大电力厂、大纺织印染厂,没有成功;他想垦辟沿海几百万亩的荒田,没有成功;他想疏治淮、运、江、湖、松、辽诸水道,没有成功;他想实现棉铁政策,改革盐法,和划一度量衡,没有成功……没有成功,不是失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