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确实不假。仲马住在四层楼,坐在一张杉木桌前,身上只穿一件粉色衬衫和一条有脚底扣带的长裤,手不停笔,写出了不知有多少公里长的《回忆录》,连停下来喘喘气都顾不上。他很开心地叫父亲、母亲复活,还有维雷—科特莱、森林中度过的童年、违禁打猎、初涉剧坛等等。漫游途中,又顺手给有关人物描绘几笔:勒芬、乌达尔、路易—菲力普、玛丽·多瓦尔。有时信马由缰,离题万里,长篇累牍地写起拜伦的一生,以及维克多·雨果的整个青少年时代。这些文章谈不上有周密的构思,但写得却是生动有趣,扣人心弦;有些段落(例如涉及多瓦尔的片段文字),情真意切,耐人寻味。写《回忆录》的同时,他还发表了《巴黎的莫希坎人》(与博卡日合作)、《耶户的伙伴们》、《穿室内长袍的大人物》系列剧。为了写这些东西,他手里拿着笔记本,去请教德拉克洛瓦;后者叹息道:“这个吓人的仲马,一旦抓住猎物,他决不松开利爪。他手拿白纸笔记本,追踪而来,直到午夜才肯罢休。我真傻,给他讲了那么多细节;上帝知道,他用这些细节去干什么!不过我挺喜欢这个人,但我和他不是一类人,我们不是同一些元素构成的……”
大仲马自有读者大众的追随:《火枪手》报印一万份;在那么一个困难时期,这就算是很大的发行量了。连最严肃的人也对它感到兴趣。拉马丁写信给仲马:“承蒙您征求对贵报的看法。对人世间的事情我是有看法的;对于奇迹,却提不出看法来。您是超人;我的看法,是一个惊叹号!有人研究永动机;您已经胜出一筹,找到了‘永惊’的办法!再见。生活吧,就是说:接着写吧!我在这里拜读您的大作……”维克多·雨果从泽西岛给他送来了教长般的祝福:“亲爱的仲马,我读您的报纸。您把伏尔泰又还给了我们。这对受屈辱、受伤害的法兰西,是最大的安慰。再见,喜爱我吧。”
起初,报纸办得如此之好,以至于财大气粗的报业老板米洛与维尔默桑向大仲马建议,由他们买下《火枪手》,还保留他合股经营者的身份,并给他十分优厚的待遇。这是一个天赐良机,也是保护报纸免受仲马本人挥霍浪费的良策。然而,他不无傲气地拒绝了。在给维尔默桑的信中,仲马写道:“我亲爱的同行:你向我提出的建议,以及那位善良而杰出、具有金子般心肠的米洛的建议,都再好不过了……但我毕生梦寐以求有一份自己的报纸,一份完全归我所有的报纸。我现在终于办起了这样一份报纸。它可以带给我的收入,每年至少有一百万。我写了那么多稿子,至今连一个苏也没有拿到。按每行字四十苏计算,从《火枪手》创刊至今,我已经赚了二十万法郎;这笔钱,我让它静静地留在报纸的现金柜里,以便一个月以后可以一下子提取五十万法郎。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既不需要钱,也不需要一位经理;《火枪手》是一项金子般的事业,我决定由我独自经营……”
可是奇迹不能永恒不变;过上一段时间,奇迹就不成其为奇迹了。干了那么长时间,报酬只是被友好地以“你”称呼,连最忠实的合作者都感到厌腻了。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去了。订户也在减少。报纸向订户提供的,只剩下了大仲马一人。读者倒不是不喜欢大仲马其人,只是不情愿将他作为自己唯一的精神食粮。到了后来,职员和工友们也集体提出辞职。大仲马痛苦地抱怨他们“忘恩负义”。于是,《火枪手》报便在一八五七年停刊了。
为了自我安慰,大仲马经常外出;他进城吃晚饭,到处夸夸其谈以寻求快乐。他谈到自己绝不会再动笔去写的文章。他出入玛蒂尔德公主的公馆。公主虽然是拿破仑三世的表亲,却允许在自己的府中指责与抨击第二帝国。在这里,大仲马摆出一副政客的派头,说什么由于他名望很大,因此他的势力并不比皇帝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