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北大法科有一位讲师吴宗焘,因警察用枪杆赶学生退礼堂(即是监狱),故和他们辩论起来。有一位兵官姓王,一个巴掌打去,鼻子牙齿都打出血来,经人拖住方才解开。
昨天传说,北大文科英文专门学生潘家珣、陈兆畴(都是顶好的学生),因为挺撞了王怀庆,被王怀庆送到步军统领衙门,打了十板屁股。这种传说,我本来不肯信。后来听说,王怀庆就是从前在滦州兵变的时候杀害烈士白雅如的人。我们就有几分相信了。今天我到法科访问,方才知道这事不确。潘君我也见到。原来,他们挺撞吴王两人是真的。不过后来他们被送到警厅监禁了一夜,今天又送回法科监狱,打屁股是假的。古人说的好:“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之。”有人说现政府行好事,国人一定不信;说现政府用非刑作种种罪恶,不但国人一说就信,全世界人也一定深信不疑的。
法科的花园中央,扎了一个大蓝布帐篷。四围都是武装的士兵,地上一排一排的都是枪架。大门外从骑河楼口到东安门桥,共扎了二十五个黄帆布的临时营幕,行人非有执照不能往来。
今天被捕的人太多了,法科竟装不下。北京各校的学生听说大学成了监狱,大家都要来尝尝这种监狱的滋味。今天各中学都出来讲演了。五点钟时,第四中学的学生三四十人被捕送来,法科已收留不下(法科连预科平日有一千学生)。那时北大理科已被军警占领,作为“学生第二监狱”。第四中学的学生就都被送到理科,监禁在第一教堂。后来陆续捉来的,也拘在此,到六点钟时,已有两百人了。理科门外也是刀枪林立,北大寄宿舍东斋的门口,也扎起营帐了。文科门口也有武装警察把守,文科门口共扎了五个黄营帐。到了明天,大概文科一定要做“学生第三监狱”了。
以上所说,都是我眼见的事实。
胡适
周策纵在他的英文巨著《五四运动》里,说胡适有言过其实之嫌。他说《晨报》记者在六日下午去探望了学生,发现条件还不错,而且看见几百个学生在院子里踢足球。然而,周策纵的批评有三个问题。第一,他用的不是胡适这封信。他引用的是王苣章(Tsi C. Wang)1928年在纽约出版的《中国的青年运动》(The Youth Movement in China)。第二,王苣章引述胡适,周策纵再引述王苣章。二手引述的结果,是一层比一层更远离胡适的原意。胡适的原信明明说:“病倒的人被送回去了,警察的责任总算完了 昨天来的人听说曾吃了两顿饭。今天捉进来的学生,从上午十时到下午五时,还不曾有东西吃 出来的时候,请大学里一班教职员派人去办一些面包送进去。”这段描述到了王苣章书上却变成了:“根据胡适去法科监狱的观察,情况凄惨:生病的生病,饿的饿到几乎要饿死的程度。他恳求老师们送面包进去给他们吃。”等到周策纵根据王苣章的摘述再摘述,就被归结成一句话:“监狱里受伤和生病的人完全没有得到看护。”第三,周策纵征引《晨报》记者的描述,并不足以否定胡适的描述。胡适去探望的时候是6月4日下午,当时法科成为监狱还不到一天,一切都在慌乱之中。6月5日下午,军警已经拔营,从法科撤离。同时,教育部也命令北大立时复课。问题是,学生提出四大要求,作为离开“监狱”的先决条件:一、斥退三大卖国贼;二、保障学生的言论自由;三、允许学生出监的时候,游街庆祝;四、政府公开向被拘禁的学生致歉。6月8日北京政府接受学生的条件,于是学生在鞭炮与欢呼声中列队出监。因此,《晨报》的记者在6月6日下午去“监狱”探望的时候,学生是“自囚”,与胡适探望时“刀枪林立”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