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的分裂:与共产主义交锋的第一回合
胡适在1935年底对陈独秀走向共产主义作了一个既夸张、又幼稚、而且简化了的历史的结论。当时看了汤尔和的日记,触动了回忆,他想起陈独秀因为私德不检而被辞掉北大文科学长职位的往事。胡适把《新青年》的分裂、陈独秀的左倾、中国共产党的创立以及中国思想界的左倾,都归罪于这个不幸的决定:
独秀因此离去北大,以后中国共产党的创立及后来国中思想的左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义的变弱,皆起于此夜之会。独秀在北大,颇受我与孟和(英美派)的影响,故不致十分左倾。独秀离开北大之后,渐渐脱离自由主义者的立场,就更左倾了。
胡适晚年在纽约所作的《口述自传》里,就说得合理多了。他说五四运动以后,所有政党都体认到学生的力量,于是都想影响并得到学生的支持。其结果是几乎每一个人都染了政治热(politically-minded)。胡适提到了陈独秀1919年6月11日晚上在北京“新世界”游乐场散发传单被捕入狱的经过。这个回忆有意味的地方,是胡适对唐德刚根据录音打出来的初稿的修订。当晚胡适跟陈独秀、高一涵在“新世界”喝茶。唐德刚的打字稿说:
五四运动的时候,陈独秀被逮捕。他在北京“新世界”游乐场散发他自己所写的传单的时候被逮个正着。那天是1919年6月11日。他跟我、还有也是安徽同乡的高一涵在一起喝茶。我们把他的传单分放在桌子上。
胡适校改的时候,把整段几乎全部划掉了,重新手写了一段:
陈独秀在1919年6月11日被捕。他在散发自己写、自己花钱印制的传单的时候被逮个正着。他散发传单的地方是北京南城的“新世界”游乐场,也就是陈先生、高一涵先生、我三个安徽老乡一起喝茶的地方。陈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传单,把它们分放在许多茶座上。
这些传单究竟是像初稿所说的,是陈独秀、胡适、高一涵一起发放在茶座上的,还是像胡适手写修正的,是陈独秀个人发放的?是胡适修正自己的回忆,还是修正唐德刚的误记?可惜唐德刚已经过世,我们无法向他求证了。胡适接着说,不久他就跟高一涵回家了。他说自己是半夜才接到电话,得知陈独秀被捕入狱。
总之,陈独秀在被关了八十三天以后,被保释出来。次年2月,他代替胡适去武汉演讲。他回来以后,警察上门找他,说报纸报道他在武昌散播“无政府共产主义”,并说他在保释期间没有报备,擅自离京是违反规定。陈独秀知道警察会再来找他麻烦,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因为担心被跟梢,他跟李大钊走的是迂回的路线。先往东走,到李大钊的家乡乐亭县,再往西折向天津,然后从天津往上海。胡适的结论是:
这是陈独秀先生与他的北大一群分道扬镳的开始。因为他没有工作,我们就让他编辑《新青年》。那是他唯一的工作。就在上海,陈独秀跟他在政治上的朋友——未来的共产党创始人——产生联系。就这样,从第七卷开始,作为中国文艺复兴、文学革命的杂志的《新青年》,就逐渐地变成共产党的机关报。在北大的我们就这么地把杂志给拱手让出了 所有这些,说明了我[在本节启始]所告诉你的:从中国文艺复兴运动的角度来看,这个我们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地(foolishly)想把它保持成为一个纯粹的文学、思想、文化的运动,就被五四运动不幸地给中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