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在一个地方住上十年,那么,此地的风景与人物,无论小酒馆还是老电影院,朋友还是敌人,都会让你留恋不舍,让你在春夜想起这些身外的世界,多少有些沉迷。而另外一些人,在一个城市居住超过半载,便会开始坐卧不安,渴望着潜逃或分离的日子快些到来,在踏上火车眺望故居之地时,内心荡漾着憧憬与甜美的忧伤。在他们看来,没有到达的城市,永远是美好的城市,下一步才能踏上的土地,永远是芬芳的土地。
我在这个小镇上待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抽离在外求学的日子,我一直蜗居在这里。对于这个一马平川的小镇,年轻时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倦。偶尔让我心里有些恐惧的,便是害怕哪天再次发生地震。我并不是个杞人忧天的人,然而我还是经常这样想着。当然,想想而已,更多时候,我被我身边的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同事,以及我身边的事——我的事、他人的事,包围着,充塞着,让我无暇去思考更多。记得多年前写的一篇小说里,那个老想逃离故乡的男孩说,那些他无法摆脱的人与事,即是他的天堂与地狱。那么,对于我这一叶小小浮萍而言,那些水生植物、那些芦苇、蚊子、蜻蜓、蝌蚪、蛇,甚至那些水上的波纹,也正是我生活的全部秘密和福祉。我无法离开他们,我唯有接纳他们。对我来说,我已经居住的水塘,也许就是最适合我的水塘。
应该是这样的。在小镇上,每天都会听到新的故事与谣言,见到似曾熟悉的新朋或旧友。对我而言,他们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也是我小说中的一部分。《曲别针》里的故事是一个商人讲给我的,我又讲给好友李修文,他说,他会把它写成一篇小说。后来他终归没写,于是我写了。《七根孔雀羽毛》里的故事是听酒友所述,他对这个事件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一个细节,那就是案件是如何被侦破的:凶手之一是个十七岁男孩,行凶后外逃到外婆家,外婆家住在一个繁华小镇,每当有警笛拉响,他都会从睡梦中醒来,感觉有人用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让他不能呼吸和说话,为了避免精神分裂,他只得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在云落》里“和慧”的原型是我妹妹,这个小说最初的本意是写一篇献给妹妹的诗篇,而“我”的原型则是导演朋友张赞波。
此类事件在小镇上真实地发生过、存在过,除了与故事主人公的命运有所不同。现实中的大家皆平安无事——油盐酱醋在继续,欲望在继续、阴谋在继续,而阳光与春色,也将继续。这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