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美人五官长得结实、浓郁、醒目、肉感十足,翟永明说她“一根根向上生长的毛发/和她的浓眉是/内心茂盛繁荣的气象”。(翟永明《剪刀手的对话——献给弗里达·卡罗》)“这位总是在学校的走道里像鸟一样跳来跳去的姑娘,这位喜欢在汽车开动的时候跳上跳下的女孩” ,“喝起龙舌兰酒来像个流浪歌手”,“喝醉了能把任何男人打翻在桌下”。残酷的命运却不依不饶地打击她、企图压抑她的生命能量:五岁时罹患小儿麻痹症,十八岁在一次车祸中一根柱子从她的胃贯穿到骨盆,之后的数十年中,又经历了大小三十二次手术和三次流产,并最终瘫痪。但是,在她胸前打上厚厚的石膏也好、让她跛脚也好、截断她的腿也好、剥夺她下床行走的权利也好,甚至给她痛苦得如同另一场车祸的爱情也好,都没能让她败下阵来。相反,当生命之流遇到巨大的阻力,源源不断的水流涌来迎接挑战,拍击、冲撞、水花四溅,反倒因此积蓄起巨大的势能,真正实现了她所向往的“爆炸”—— “‘它爆炸了,’她说,‘……发出许多声响,非常美,因为在被炸得粉碎的时候获得了色彩和图案 。’”
爆炸产生的色彩和图案是一个混沌的、原生的、莽莽苍苍的世界,一切都带着万物初生时的朴野和粗犷表情:她喜欢画心爱的狒狒和鹦鹉趴在自己肩头,画潮湿茂密的热带植物缠绕在头发和衣裙之间,更喜欢在画里把自己想象成具有变形潜能的生命体,“她的头可以变成花,胳膊能变成翅膀,身体会变成一头小鹿”。为此欧美超现实主义画家对她频频示好,她却不为所动地坚持说其个人的想象源于墨西哥的民俗传统而非国外的什么流派:“墨西哥文化中隐含着一种反常的印第安人生活态度,即‘假定人类与其他的生物分享同样的生命材料’……·一切生命都是等同的这一情感……有着阿兹特克文化渊源”——正如“一位阿兹特克崇拜者会这样祈祷:我是花,我是羽毛,我是鼓和诸神的镜子。我是歌。我浇花”一样,弗里达也会在日记中说自己“是一座山或一棵树”,说“人类是一条无始无终的河流的一部分,他们通过‘成千上万的石头、鸟类、星辰、微生物、喷泉……’来指导自己。”
——在我看来这是弗里达的画最迷人的一部分,也是解答她超乎寻常的生命能量来自何方的一把钥匙:她画过一幅在昏暗的月亮下哭泣的自画像,“躺着的身体正融化于大地,变成一张树根网络”,还有一幅“画了一棵光秃的被风暴劫掠过的树,大风吹落了树叶。树被撕裂了,被折断了,但它的根却深入大地”。(海登·赫雷拉《弗里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