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些火焰一般的花朵身边走过,我总被它们的明亮灿烂灼伤眼睛,每每疑心这狂热的激情难道不会将自身烧成灰烬吗?——果然,没过几天,我就看到了它们毛茸茸的白色“灰烬”,姿态各有不同:苣荬菜的花朵最终将自己烧成了一个饱鼓鼓的乳白色圆团团;黄鹌菜的“灰烬”则疏朗得多,精巧地生在红棕色或褐色的瘦果上端,形成一个剔透的小球;蒲儿根随意成性,轻轻松松将自己遍地点燃,燃完就罢,压根儿懒得收拾留下的残骸,任其无形无状自由生长。各种燃烧后的“灰烬”都安然待在前仆后继绽放着的黄色花朵当中,对自己悄悄藏下的火种秘而不语;而夏风一来,它们就浪迹天涯,在新的地方埋下这份隐秘,以备来年再次如腾起的地火一般无所畏惧、尽兴“燃烧”。
花也上树了!
萧红说:“夏天又来到人间,叶子上树了!假使树会开花,那么花也上树了!”入夏以来,小区里首先上树的花是垂枝红千层。这种乔木枝条细长柔软,有点像杨柳的飘然垂下。花形很奇特,尤为奇特的是它长长的、鲜红色的花丝:含苞待放时不露声色地包裹在黄绿色的花苞里;花瓣绽开一点,密密的花丝就互不相让地破门而出,犹如一团乱纷纷的毛线;花瓣再松松口,花丝各自舒展开来,袒露出顶端精巧的小红点(也就是它的花药),成熟后这个小点点会变成淡绿色;待花开足后,呈穗状排列的稠密花序极像一把瓶刷,就那么无忧无虑地红着,不时从随风摇曳的翠绿细叶中跳脱而出。
红花羊蹄甲也开花了。玫红色的五片花瓣排列得疏阔简洁,上面有白色的斑纹;花蕊是极为优美的弯钩形状。花朵在枝头作出蹁跹欲飞的姿态,很是轻盈洒脱;也就半个月的光景,它们果真一朵一朵相继飞走了。然而没有花的羊蹄甲也是很精神的。我喜欢它宽卵形的叶子,在顶端裂为两半,像裸体美人的臀部线条;色泽又总是那么鲜润饱满,入夏以来豪情满怀地覆满枝头,烈日炎炎时尤其喜欢走在它的绿荫下,阳光透过碧叶,把树下的空气染得翠茵茵的。
垂珠花白色的花冠,深裂成五瓣,由顶端反卷。我一直觉得这个花型有点像珊瑚豆,但两者的科属风马牛不相及,实在也说不出道理。广玉兰则开极大极大的花,花瓣厚润、洁白,香气淡而宽阔,令人遐想如果拇指姑娘或者花精灵住在这花里,一定极为安全舒心吧。老爸说他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广玉兰时“惊为天人”,心想怎么树上开了荷花!我特意查了资料,发现它果然另有一个名字叫荷花玉兰。
峡谷里蒲桃开花了,从四枚淡绿色花瓣中央喷射出大把细长的淡黄色花丝,张牙舞爪地撒开,形成一个亮晶晶、毛茸茸的花球球——所以它的别名“水蒲桃”里这个“水”字是很好的。园丁说它的果实很好吃,看着石板路上抖落一地的蒲桃花丝,我心里充满期待。
中旬去爬山,在山脚遇见了正值花期的山合欢(山槐)。对生着的椭圆小叶呈偶数羽状复叶排列,是典型的豆科树枝模样;其花与垂枝红千层、蒲桃相类,引人注目的都是其繁密修长的花丝,初生时白色,成熟后转为金色。这样的花朵形态总给人烟雨蒙蒙的幻觉,尤其这几株长得高大挺拔,连绵绽开的团团花丝与天空相融,远远望去如云遮雾笼,仿佛一个徐徐展开的梦境。
银合欢开花更是古怪:初时是一个青色的脆硬小球,浑身布满圆钝的小刺,盛放之后则变成一个乳白色的绒球,而我至今没闹明白这白色的辐射物究竟算它的花瓣,还是花丝。古怪归古怪,这树还是很漂亮的,一年四季都那么翠叶逼人,简直像一个青春永驻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