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细数六月花(2)

采绿:追寻自然的灵光 作者:涂昕


正是在这雨水渐多的六月里,我才第一次留意到杜鹃。印象中它们的花期挺长,从二月底一直开到六月,一路情绪高昂,直到六月末才有消歇的意思。我一直嫌它们太寻常,几乎长期视而不见,从未驻足端详。然而到了六月,几场豪雨下来,无数的花儿耷拉着脑袋,花残叶破的样子总是很狼狈的。杜鹃强盛的生命能量在这个时候就显出特别的魅力来了——在一次大雨后的散步中,我也许是第一次被湖边那一群锦绣杜鹃拦住了去路,惊异地发现它们似乎对雨打雷劈不但毫无惧色,反而在雨后愈发显得水气淋漓、容光焕发。我这才特别注意到它们玫红的花柱和紫黑的花药也是生得很细致的;紫红中糅了白色的花瓣其实也富于变化,有些生得圆润乖巧,有些则有个俏皮的小尖尖。

韭兰欢长了起来。这花儿叶子是瘦长的线形,很像韭菜;紫红的花瓣姿态舒展,白色的花柱伸出去老远,六枚明黄的花药排列得横行霸道,很能跟花瓣“抢戏”。最初是在各处花坛的边缘零星冒出几朵,隐隐约约构成一个韭兰的花网。六月的风有一种说不出的蛊惑力和煽动性,不出几日,这花网的每一个落脚处就由“点”拓展成了“面”,一步步将原本稀疏的网络编织得针脚细密、铺天盖地。我最喜欢中环那一片花海:这里四月是满墙的蔷薇,花谢后则只剩下如同荆棘的干枝残叶;然而此刻“荆棘”后面生出了密密丛丛的韭兰,荆棘就仿佛变作花儿的护墙,让我们只能越过它一窥群花娇嫩的芳容,却无法靠近赏玩,你知道蔷薇的花刺是很厉害的!这一强一弱、一刚一柔的相互映衬,增添了对比的美感,也提醒我们界限的存在——这对习惯于设想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可的人类来说是需要的。

五月里生着白花紫露草的那一方小土,现在冒出了野韭和土人参。野韭密密的小白花,攒成一个伞形花序的玲珑半球。土人参又叫栌兰,是一种非常耐看的小花:粉紫色的五瓣花中间袒露出黄绿色的子房;雄蕊十余枚,是细柔的洋红色花丝托起嫩黄的花药;它们的初果也很美,亮晶晶的深红色小果子点缀在花朵与花苞之间,犹如琳琅缤纷的怦然心动之声。

在阳台上养了一些花,几乎都是童年时代最熟悉的几种。黄色的太阳花,玫红的牵牛花,还有小时候误以为是“紫罗兰”的紫竹梅,都在这个时候开了。关于“紫罗兰”这个名字,我有个始自童年的美好念想。小小年纪看阿·托尔斯泰《苦难的历程》自然是一知半解,对里面什么“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俄国十月革命的历史背景”、什么“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与革命的冲突”毫无感觉,不耐烦至极,深深吸引我的是卡嘉和达莎两姐妹的美貌,还有一些如今想来充满“资产阶级情调”的小细节。有一个细节我至今记忆深刻:一位披着“诗人”外衣的伪君子引诱了姐姐卡嘉之后给她送去一束紫罗兰,姐姐因羞愧和恼怒将花儿转送给了妹妹达莎。达莎捧起花儿正陶醉时,发现了伪君子藏在花中的肉麻诗句,顿时兴致全无,将花儿弃如敝帚。“紫罗兰”这三个字在被我看到的瞬间便被单独抽离而出,在我幼小的头脑里产生出无数美好的想象;毫无疑问,我完全漠视了这个细节里的道德训诫意味,甚至觉得两姐妹都不近人情——花儿那么美丽,怎能因为所送之人的猥琐而将其抛弃呢?多年以后,我依然对“紫罗兰”浮想联翩、充满好感,虽然至今仍不知道它的真实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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