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种童年伙伴,我对它的模样熟悉极了,却是最近才知道它名叫紫茉莉。小时候住在嘉陵江边一个高高的土坡上面。站在家门外的院坝边缘可以看见长长的嘉陵江,江水浑黄。土坡上几乎一年四季都铺满蓬蓬勃勃的野花,其中我最喜爱的就是这种紫红花被中吐出黄色花蕊的“长喇叭”。今年自己种了一些,发现还有黄色花被配水红色花药的品种,也是好看的。可是汪曾祺不喜欢这种花,嫌其太低贱,“随便丢几粒种籽到土里,它就会赫然地长出了一大丛。结了籽,落进土中,第二年就会长了更大的几丛,只要有一点空地,全给你占得满满的,一点也不客气”——哦,亲爱的汪老,你知道不?我小时候所住之处开得最旺盛的一片紫茉莉在公厕上方的一块泥地上。那时候住家条件简陋,十几二十户人共用一个厕所,其卫生状况可想而知;公厕上方那片土,也常年被大家倾倒各种生活垃圾,偶尔有人来清理,但从未彻底干净过。然而就是这么一块毫无诗意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吹来了紫茉莉的种子,一切就大大不同了。它们在垃圾堆上照长不误,“铺铺拉拉,重重叠叠,乱乱哄哄”的叶子将垃圾覆盖得不见了踪迹,换作一片浓绿的草木世界;六月到九月花开不断,看看它们机灵俏丽的模样,又闻到一股清癯荒涩的野香,谁还忍心往上面倾倒垃圾?!汪老说北京人喜欢叫它“野茉莉”,这名字的确更好,我喜欢它的勇敢、泼辣、不骄矜、不扭捏,能够与现实的污泥浊水同处,并且在与环境共生的同时,用一己的生命力把自身滋养得清洁茁壮、活泼无尽。其实汪曾祺并非真的厌弃这花儿吧,否则怎么会把自己的一本短篇小说集叫作《晚饭花集》呢?——这野茉莉总是傍晚开放,故又名晚饭花。(汪曾祺《〈晚饭花集〉序》)
植物园里到处开着各种各样的石竹,白色的、粉色的、玫红的,还有红心白边的各种变调。它们花瓣边缘长着深深浅浅的不规则小锯齿,是最能见出此花性情的地方。水塘边的千屈菜生一长串紫红色,好几株冒得高过头顶。两色金鸡菊颜色繁多,我最喜欢猩红糅进一点橘色的品种,像某种浓酽的烈酒。园中所见最美的是锦葵,粉紫的五瓣花,每一瓣微微裂出小小的缺口,花瓣上还有细致的紫红色斑纹,仿佛是一条条探寻花朵美之奥秘的线索。
月初的时候,在峡谷看到两簇野生的秋英(波斯菊),花茎低低的,管状花是温暖的明黄色,粉红的舌状花纤细柔弱,却还不忘在每瓣边缘生三个清晰的小锯齿。它们虽瘦骨伶仃,却自有一种野性的生气。我幻想要是能开成一大片,一定美得灵气四溢。
后来在植物园看到漫坡遍野开放的秋英,这些被精心侍弄的花朵长得肥美健壮,丰腴的舌状花瓣将花之圆周填得满满当当。它们从脚边迎着阳光一路开到山坡的最高处,仿佛给湛蓝的天空镶上了一道摇曳的花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