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民丹岛,我们去了新加坡。我不是一个反城市文明的人,只是从个人直感上,总觉得如今城市的面貌大同小异,对所谓的“国际化大都市”并无太多的期待。出乎意料的是,我挺喜欢这座城市,我想这应该归功于这城市里那些浓密葱郁的热带树木吧。青龙木、雨豆树、黄花火焰木、大叶桃花心木、印度紫檀……都是我这个来自亚热带城市的人不太熟悉的行道树;即便那些我的城市里也有的树木,生长在热带的环境里,似乎也有着全然不同的风貌。或许因为热带的阳光更加放恣,万物更能自由而勇敢地表达自己拥抱阳光的欲望,色彩的能量也释放得更加充分——这里的树为了亲近阳光,都异常用力地让自己长得高大茁壮,树冠伸张得宽阔平整,像一朵巨型蘑菇;树叶都使劲儿绿着自己的绿,绿得汗涔涔的,迎着太阳闪闪发光。
与所有的现代化城市一样,这里也熙熙攘攘,然而又有一种奇怪的宁静——在摩天大楼、霓虹灯、拥堵的交通旁边,有着那么密那么多的大树,它们是大都市的镇静剂,似乎有它们稳稳地抓紧泥土,这座城市永远不会因为一阵飓风就被卷走或者掀个底儿朝天。有时候在树荫中走着走着,会倏然间生出一种魔幻感:这里有无数不动声色的转角处,如果你恰巧瞥上一眼,赫然看到树干连着树干、胖墩墩的树冠后面还有着更胖墩墩的树冠,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和问号——曲径通幽处,莫不是藏着一片森林?!绘本画家几米笔下的城市,总是藏着各种野物:月光下吹笛子的大灰兔,笛子上趴着一只小瓢虫;跟公交车赛跑的梅花鹿,一只雌一只雄;地铁里小鲨鱼从蓝色海水里冒出尖尖的鳍;天桥下面伸出长长的大象鼻子,为的是给盲人小姑娘送上一只红苹果。更多的画面,是在城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潜伏着一只不知道叫什么的大怪兽,气息咻咻地,睁着野性又天真的大眼睛——所有这一切,在一座“藏着森林”的城市里,也许是千真万确的吧?
刚才说过,尽管我坚持认为城市文明有其巨大的缺陷,但我不是一个反城市文明的人。我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即便对城市生活有再多的怨言,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对城市生活的依赖,否认这一点恐怕是虚伪和矫情的。田园牧歌或许永远只是幻想的乌托邦;而我理想的城市应该藏在森林里,想来也只是一种奢望;那么,让城市里藏着森林,是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呢?——噢,我不是一个好发议论的人,还是打住。无论如何,感谢在城市的树荫下,还能有花朵开放。它们是庸碌的日常生活中,天地大化呈现给世人的美妙胜景,匆忙的人儿千万不要错过这领受神性的机会啊,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校园里,最先遇上的是金叶拟美花。这花儿一开一大串,白色的小瓣子,中心有紫色的花样。还有一种总状花序的白色小花,花瓣光滑,干干净净地挂在枝头,像挂了一树的小礼物;我至今不知道它的名字,多方询问只得知是血皮草科的。不知名的还有一种好看的蓝紫色花,猜测是爵床科山壳骨属的。
金嘴蝎尾蕉像一大串炮仗,噼里啪啦的大红色,配上一个金色的“嘴巴”,喜庆得让人想念春节。红闭鞘姜的红低调一些,是一种略微带点透明感的沉红。野牡丹科的滇尖子木,花梗和花苞都是深郁的紫红色,开出的小花是浅淡的粉紫色。银叶郎德木又叫巴拿马玫瑰,几十朵桃红色的四瓣小花簇生成花球,一团又一团绽开在枝头,是花树一个又一个的好心情。
据说圣淘沙曾经是一个小渔村,椰树婆娑的海滩背后是植物茂密的原始山林,常有猴子从山上蹿跳下来。如今这里成为赌场和游乐度假村,海滩与椰树还在,山林和猴子早已不见踪迹。人造景观代替了大自然,好在花儿依然如期开放。烈日炎炎,金蒲桃是挂在枝头的金色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