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十点多,天亮开了。清晨空气里隐约的蓝色已蒸发得无影无踪,到处都是金色的气息。鸟儿纷纷躲入树荫深处歇凉,只有活泼好动的白腰文鸟还在成群结队地追逐打闹。它们聚在峡谷的浅水区里扑棱翅膀,小脑袋埋到水里找虫子,用胖胖的短喙互相喂食;或者十几只一齐飞到巨大的蒲葵叶上,把叶子踩得摇摇晃晃;吃饱了就站在水竹上放声歌唱,声音短促尖利,带着银色金属的质感,像阳光落地后溅起闪烁的碎光。
灼灼烈日不但没有把草木晒得昏昏沉沉,反而给了它们莫大的勇气,各色植物就这么红的红,绿的绿,忘我地花哨着。紫薇是适宜远观的花儿,玫红、紫红、蓝紫、纯白,团团簇簇云蒸霞蔚;可一旦凑近了端详,只见花瓣皱皱巴巴,如同被烈日烘烤得乱纷纷的心情。六月里韭兰遍布之地,现在让葱兰称了霸。这花儿单看貌不惊人,然而天地之神大手一挥,它们就洋洋洒洒开得四野亮光闪闪。睡莲虽然五月就开了,但最好看的紫色花拖到这个月才肯露面;阳光在它们层层展开的花瓣上细致地涂上金色,华丽的紫色越发流光溢彩。
野韭菜还在意犹未尽地开着花不愿结果。青葙开花,白中轻微地捎点紫红,小绿叶子打着可爱的卷儿。湖边野地里生出很多醴肠,别看这花儿没啥姿色,作用大着呢,全草入药,有凉血、止血、消肿的功效。不过,我更关心它的另一用途:它的茎叶经搓揉后会有墨汁一样的液体流出(再加上它的果实如同莲房,所以又有“墨旱莲”之称,据说这种叫法最早记载于《唐本草》),《本草纲目》里说用其“汁涂眉发,生速而繁”。对于我这种眉毛长得约等于没有的人来说,简直是如获至宝啊!每天扯上一把,回家喜不自胜地在盅钵里捣碎,一个劲儿往眉毛上敷——快一个月了,怎么眉毛还是约等于没有啊?!
最喜欢的是藿香蓟,可它实在是个慢性子,太阳如火如荼地催促着,它却只是淡悠悠抽出几簇浅蓝色的花须须,似乎并无长成一大片的意思。仔细想想,这毕竟是一片已被规训过的土地,早已不再具备让野生之物肆意生长的能力了。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值得过分遗憾的事情吧。实际上,就在我常来的这片湖的对岸,一直是一片丰茂的野地,肥嘟嘟的竹林(可不是我们传统文人心仪的什么瘦竹),上百年历史的黄桷树,笔直高大的水杉……共同形成了这块绿色小岛。那里一定有无数的野花在树荫下悄悄开放,也不知藏了多少圆眼睛的小动物。然而就在这个月,推土机来了——这里要开始修建别墅。推土机的轰隆声盖过了鸟叫和蝉鸣,成为我漫游的“背景音乐”。大树被推倒,竹子弯折,露出大片光秃秃的黄褐色土地;很快这里会换作灰白的水泥色。相信很多人会说,这是我们为了“进步”,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对此,我无意反驳,深知自己也别无高见,更多的时候只是无言以对。
一只早起的黄钩蛱蝶飞到花叶艳山姜巨大的叶片上,轻轻地闪动翅膀。七月里,这种“花叶”植物晶莹剔透的花苞开出了大串大串黄中带橘红斑纹的花朵;现在花朵全都凋谢了,只剩下艳丽的宽阔叶片为小昆虫提供栖息之地。过了一会儿,这只黄钩蛱蝶又飞到一蓬葱绿的葎草上,平展开翅膀晒起了太阳,骄傲地展示它橙黄作底配黑斑的美丽翅膀。一只黄脚胡蜂停在湖边灌木丛上吸食花蜜;条纹状的腹部,有深黑、金黄、枣红之色。走两步,又看到一只约马蜂,穿着一身黄黑相间的衣裳,极其纤细的腰肢,走起路来一扭一扭。
两只翠鸟从对岸点着水飞了过来,停在湖边栅栏上,看上去瘦瘦小小,或许是刚刚学会捕食的幼鸟吧?它们盯着湖面痴看,偶尔转头对望一眼。突然,其中一只对着水中央俯冲过去,一身蓝色羽毛开成一朵水上花,转瞬即逝;剩下的那一只,依然停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同伴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