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属于华沙的一种恒温

无常素描——追忆基耶斯洛夫斯基 作者:罗展凤


早上离开公寓,间或会跟大堂的管理员轻轻招呼一句:Dzień dobry(波兰语“早安”)。书本说,波兰人不喜招呼;在我的短暂经验里,日常生活,就连售卖日用品、食品的售货员也是一张张扑克脸,淡薄冷峻。好不容易把稍微学会的Dzień dobry或Dziękuję(波兰语“谢谢”)吐出,他们也不一定应和,面容硬生生的,连锁在眼睛旁的鱼尾纹亦相当坚执,丝毫不动。

亚洲人的面孔在这里是鲜有的。可走在街上,却甚少人对我投以奇怪目光。没有人问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大家保持了最高度的私隐性。

在华沙,搭讪近乎绝唱。这里,人情淡薄成了常态,那种无可无不可──谁在乎你是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波兰人美国人中国人本地人游客──隐隐成了人与人之间一条彼此尊重的界线。

当肤色不是身份,语言不是身份,性别不是身份,尽管在他邦,感觉就放轻松了。

你什么也不是,你的不是反成就了一种融合。

有两次这样的经验,我一个人左右手分别提着个大大的行李,甩荡甩荡地走路,一次要拾级地下隧道的长长楼梯,一次从火车落站往月台,突然身边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当地人,给我快快的帮助,就是二话不说就给我勤快地提起行李,分别直奔路面与火车站月台,放下。然后,两个波兰男子就风风火火地走了,回头也没一个,我也来不及道谢。波兰人,就有着这种很实务的个性,帮了一把,也不求任何语言回报,匆匆绝迹。粗犷,却不失善良。

我所具体了解的波兰人,不过在电影里,及旅程中的细碎。

九十月的华沙,空气渗着独特的粒子,至今我依然记得那种味道,微冷、润湿、清甜。气温在摄氏十度或以下,加上潮湿的气温和着冷风,颇叫人把心情压抑,华沙是个还未算得上国际化的城市,加上街头人流不多,零星的游人,就连摩肩接踵的虚假热情也省却。

还未步入寒冬,华沙已有一种属于《十诫》里的萧瑟味道,摄氏十度的气温,足以阻隔人与人的关系。我认定这个温度正是波兰人或华沙人之间的一种恒温,也是基氏电影里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常温──总少不了一种若即若离的淡薄与疏离。温情暖和从来不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那杯茶,基氏电影里的人际生活(婚姻、邻里、同僚、家庭、恋人、友侪等)如是,就是他个人的私生活(跟女儿、家人、同业、媒体等)也如是,彼此间永存有一定的疏离与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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