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好的人生岁月都在社会动乱年代里耗掉了,卢晓蓉回忆说,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个“现代完人”的长子其实职尽天伦,在为父亲和这个社会守望着一种人的精神。这是一个大愿:卢作孚死了,他得活着,他得证实现代中国人格的某种完善境界。
卢晓蓉写道:“文化大革命”中,大婆婆被赶出家门,没有了生活来源。我父亲不顾自己蹲“牛棚”、扣工资、三个子女都在农村的困难,每月坚持给她寄生活费从不间断……同时得到父亲资助的还有他的三叔、三婶等。父亲年逾九十的四婶在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时,如闻“一声惊雷”,泣赞他“至尊至孝”。
这个愿心确实得到证实了。“文化大革命”结束时,四川省委统战部的一位干部曾对卢国维说:“您的档案是我见过的知识分子档案中,最清白干净的。”
这个愿心确实得到证实了。改革伊始,全社会对商业、市场经济都很陌生,国家想到了当年为社会做出贡献的民营企业家的后人。政府出面做工作,希望年近花甲的卢国维能招商引资。这个一辈子做技术的人开始展示他的才能。1980年,他被调到武汉的长江航运管理局,担任了高级工程师,负责欧洲船机的引进及涉外谈判工作。1984年,他发起成立了大通实业公司。1985年,他引进500万美元为武汉市创建了第一家国际租赁公司。
这个愿心确实得到证实了。为了更好地促进内地的“三引进”、两岸的“三通”和香港的回归,1990年,卢国维举家重返香港,住了十二个春秋。他多次接待海外友人,动员他们到中国发展,并将他们的宝贵建议转呈给中央有关部门。通过卢国维的关系引进的外资,达上亿美元,创建的项目有数十个之多,但卢国维没有向国家要过一分钱的回报。
跟父亲大起大落的一生不同,卢国维的一生显得平淡一些,但这个人跟卢作孚一样怀着菩萨心肠。卢作孚有一篇文章,《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其实用于卢作孚、卢国维、卢晓蓉三代人身上都是恰当的。他们的人生即是报世,在发愿中建设,在发愿中承担一切痛苦。这是完人的事业,是菩萨的命运,即把众生之业力担荷于一身。卢作孚承认:“我自从事这桩事业以来,时时感觉痛苦,做得越大越成功便越痛苦。”但他们仍去做了,而且自觉,并建立起令人景仰的现代人格。
卢作孚说过这样的话:“人生的快慰不是享受幸福,而是创造幸福,不在创造个人的幸福,供给个人欣赏,而在创造公众幸福,与公众一同享受。最快慰的是且创造,且欣赏,且看公众欣赏。这种滋味不去经验,不能尝到。平常人以为替自己培植一个花园或建筑一间房子,自己享受是快乐的,不知道替公众培植一个花园或建筑一间房子,看着公众很快乐地去享受,或自己亦在其中,更快乐。”他的儿孙们多这样实践了,卢国维辞世时,他的朋友、同事多有撰文纪念,真挚感人。朋友们为他写下了挽诗:“欣任译员赴国难,奋拼余热创宏基。离亭芳草连天碧,寥落晨星动远思。”还有挽联:“丧乱曾经,青春作远征,一生清朗入江魂;孝慈共同,耄耋成苍穹,千秋气节映高松。”
这样一个福泽绵延至当代的家族,用卢晓蓉对祖父的理解,确实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