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为学问而钟情、陶醉、献身的性情中人。她常常彻夜不眠,笔耕不辍,次日清晨又忙着为三个孩子准备早餐。她就是在这样繁重的家务和多种疾病的折磨中写出一本本专著,本本掷地有声。为她这样超常的负荷,超常的成绩,她在研究所年年被评为先进或优秀党员,直到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然而,她无怨无悔,一如既往,就在她不得不依靠输氧、输血维持生存,靠抽去胸腹积水减轻痛苦的时候,她仍然蜷缩在病榻上写作。对于事业和疾病,她有永远不断进击的意志,即使在病入膏肓之际,依然那样乐观自信,谈笑自若。人们都惊异她竟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一次又一次转危为安,连医生都叹为观止。所以在我眼中她是当今学术界的奇女子。
她成长在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她的不修边幅在我辈中是罕见的,有时几近蓬首垢面,使人几乎忘却她是一个女性。可我永远忘不了她穿上旗袍、戴上项链、流盼四顾的样子。那是我和他们夫妇出差广州的时候,她刚刚得了一笔稿费,这对她沉重的家室负担不过是杯水车薪,为了这一小笔稿费怎样支出,夫妇俩争议不休。第二天她爱人倾其所有买了漂亮的旗袍和项链送给她。我以为过惯苦日子的她,怎能接受这种奢侈品,说不定会发火吵架。岂知她竟然爱不释手,喜不自胜地穿戴好,在镜子面前端详流连,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一副苗条的身材,这使我恍然大悟,她和我一样是个有情有欲的小女人。非常遗憾的是,我从未看到她穿着这一件时装出入公共场合。
她就是这样生就一副儿女心态,丈夫气概。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绝顶聪明又傻得可爱。她会把一个塑料片当作玉坠子珍藏多年,送给我做永久的纪念,我不忍拂她的好意,从未言明这是连孩子也能识别的赝品。她文思喷涌,挥挥洒洒,倚马千言,看她的手稿,满纸烟霞,句句珠玑,但那错字、漏字也着实令人又气又恼。她急公好义,疾恶如仇,论人评事,不乏偏颇,遭人物议。她忧国忧民,激情满怀,又有点理想主义,难免不合时宜。她朝气蓬勃,勇往直前,却用生命熬油,燃尽了最后的光焰。
上帝造就了她,又何必那样摧残她?!
哀哉,吴廷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