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妈妈早在四十五年前就是我的语文老师。人们都以为被称做妈妈的一定是女性吧,事实正相反,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当然这不是指他的外表。他慢声细语的讲话、慈眉善目的微笑、温文儒雅的风度,从他那里你能感受到慈母般的温存,这对一批乳臭未干的少年有着磁性般的吸引力,再淘气不过的孩子一经他的点化也会温顺下来。也许由于这个缘故,同学们送给他一个外号: 伏妈妈。
最能感受伏妈妈凌厉威力的可能是我,这是我埋在心中的一个秘密。从小学的时候我的作文在班上就是数一数二的,不时地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少年的心态往往就这样,在并不追求表扬的时候,一切都能顺乎自然,也能得到最佳发挥,可一旦被表扬而且不止一次,就唯恐失去这桂冠,临下笔时战战兢兢,行文造句,刻意雕琢,矫揉造作,以词害意都来了,尤其糟糕的是看了一些酸不溜湫的文人作品,也模仿那种无痛呻吟、故作深沉的姿态,这是最有害的,可我还不自悟。有次作文自由命题,我写了《小桥闲眺》,弄成一篇哀怨而又无奈的伤感文,自以为高人一筹,洋洋自得。殊不料作文簿一发下来,伏妈妈在文末打了个大大的“?”号,我已感不妙,接着他就找我谈话,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说我有小资产阶级情调。这可了不得,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是革命改造的对象,人们都以此为耻,谁敢沾这个边啊! 然而伏妈妈的批评是那么有理有节,使我不容置辩地为他对我的谆谆教导而信服。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正当朝气蓬勃的年华却去感伤什么风花雪月,显然与时代前进的步伐格格不入。尽管这种批评现在看来有点简单,但在50年代却是人所共认的生活至理,一切有悖于革命氛围的言谈情绪,都可目为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情调。这可是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哩,弄得不好要遭受批判,那种急风暴雨并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少年的我真不知天高地厚。其实这件事对我的意义并不在此,更重要的是及时拨正我成长的航向,使我以积极、健康的情怀对待生活。这次批评并未声张,这又有保护的性质。当我有所进步时,伏妈妈仍然是那样热忱,好像一切都未发生一样。这次批评成为我写作的转折点,直到步入老年,朋友们说我为人行文积极开朗,富有激情,如果这不是过誉而确有这一特点的话,那就可以追溯到伏妈妈对我的这次批评。这对伏妈妈来说,也许是一件早已忘却了的小事,可作为学子的我却铭记了一辈子,并在近半个世纪中始终保持了这份清醒。
伏妈妈,不仅是我的老师,还是我的叔叔上海“刘季来班主任奖教金”命名者刘季来的恩师,他就是镇江著名的特级教师、前镇江市政协主席伏镇钧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