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他再次被贬,是因为他说的一句话:“我不在刺刀下做官!”这时正当国家用人之际,他也不是没有晋升的可能,只要稍示悔意,完全可以再上青云。可他抛下这句话后就义无反顾,直至被封杀,依然为忧国忧民殚精竭虑,披肝沥胆。
他从50年代的彷徨到90年代的坚定不移,经过了信仰的动摇、幻灭和重新组合,他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他曾经是那样坚决地表示“不在刺刀下做官”,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为此被罢了官。时过十年以后,有一次他对朋友表示,他对当局的断然措施也是有同情的,否则国家可能会大乱,改革也可能会被毁掉。这似乎不像他说的话,他也从未在这一问题上作过检讨,但这确是他的心里话。为什么在疾风骤雨之后作这样的反思?其实李先生的做法并不为过。彭德怀是个硬汉子,可他向毛泽东作检查是诚心的;顾准是自由主义的先行者,但他多次表白自己拥戴社会主义,以致有“真假顾准”之说;张志新难能可贵,可她是以毛泽东思想批判“文化大革命”;不少老干部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整,还是不改自己坚定的信仰。这就是中国特色的共产党员! 党的兴亡盛衰已与他们的生命融为一体,不管当初有多么强烈的反叛精神,最终仍然以党的利益为重。
政治道义的言辞不管说得多么美妙,如果没有个体只有群体,那就有可能通向专制主义。自我往往就在这泛化的道义中萎缩而至泯灭,这是共产党员的悲哀,也是民族的悲哀,因为从传统的公私观念到现代的以大局为重,都是以公灭私,在这方面是一线相通。从这里可以理解不屈服于压力、不是共产党员的梁漱溟,晚年出的书却表示衷心拥护社会主义、拥护党,这是以群体为本位的中国社会必然导致的结果。民主制度是以个人为本位,但有群己界限,有公民教育和公德,并以法律为保障,首先保护每个人不受侵犯,也不侵犯别人,这就保护了社会的整体性。整体利益是以个体利益为基础,立私为公也为私,奉公不克私,得到公私两利。晚年李先生说他要为个人主义翻案,这是他对这一问题的新体察。有人指责李先生说过,三十年后还要加入共产党,反对你那个“共产党”。其实这才是李慎之的本色,真正的党内改革派。所以从这一意义上说,李先生并不能说是自由主义的思想家,但可说是自由主义的首席发言人,是他首先在改革大潮中举起自由主义的大旗,所以自由主义者就以李先生为领军人物,这是时代造就的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