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父的运气真坏。他十一岁就从这贩子手上辗转卖给福盛班做徒弟。班主杨三喜是出名的要虐待徒弟的。从此早晚打骂,他又受尽了磨难。
“‘那时候带徒弟的风气正盛,打徒弟的习惯也最普遍。师父心里有了别扭,就拿徒弟出气。最可恨的是杨三喜常用硬木板子打你祖父的手心,把手掌上的纹路都给打平了,这够多么残忍啊。有一年除夕晚上,他不给你祖父吃饭,还拿一碗饭倒在地上,叫你祖父抱了他的孙子杨元,就在地下拣饭粒吃。等你祖父收了徒弟,杨元还到咱们家来教过戏。为了打徒弟,你祖父就对他说:‘这儿不是福盛班,我不能看着你糟蹋别人家的孩子。干脆给我请吧!’后来杨元死在一个庙里,尸首都没有人管,还是我们家给他收殓的。
“‘他的第二个师父叫夏白眼。这也是个喜欢虐待徒弟的。你祖父在他那里,又挨了多少次的毒打。受的苦楚,谁听了也要不平的。
“‘第三个师父罗巧福,他本是杨三喜的徒弟,早就满了师。他也开门授徒。看到你祖父在夏家受的这份苦,引起了他的同情,就花银子把你祖父赎了出来,从此就在罗家安心学戏。罗巧福待徒弟非常厚道,教戏也认真,尤其对你祖父是另眼相待。一切饮食寒暖,处处当心。你祖父这才算是苦尽甘来,有了出头的希望了。
“‘他出台的人缘就好。从他满师出来自立门户以后,马上就派人去到家乡,接你曾祖北来同住。谁知道他离家太久了,家也不晓得搬到哪里去了。所以你祖父到死也没有找着他的父母和两个弟弟。
“‘你祖父跟我定亲,是在咸丰十年。因为家里只有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所以我还没有过门,就先派了一个老妈子来伺候他。这位妈妈在你梅家很忠实地做了一辈子。你祖父为了酬谢她这些年的辛苦勤劳,买了一所小房子送给她。她坚决地不要。她后来死在我们家里,你祖父给她预备了一份很厚的衣衾棺木装殓了她。
“‘我嫁过来,他就渐渐地红起来了。最后他掌管了四喜班。别人看他当了老板,还以为他该是很舒泰的了,其实他的一生心血,就完全耗在四喜班里。全班有百十口人,都得照顾到了才行。角儿和场面还常跟他闹脾气,最使他难受的是连他一手培植出来的得意学生余紫云也常常告假不唱。幸亏时老板(小福)跟你祖父交情最好,余紫云告假,时小福就上去代唱。有一个时期你祖父为了‘国丧’停锣,亏空太多,几乎不能维持,时小福还卖了房子借钱给你祖父。
“‘你祖父受了场面的气,回来就对我发牢骚说:‘我一定要让咱们的儿子学场面。’事情也真凑巧,你伯父从小就喜欢音乐,他才三岁,就坐在一个木桶里,抱着一把破弦子,叮叮咚咚地弹着玩。到了八岁,你祖父问他爱学哪一门,他说:‘我爱学场面。’你祖父听了这话,正合他的心愿,高兴极了,就把北京城场面好手都请来教你伯父。我的姨侄贾祥瑞(贾三)正在四喜班做活,胡琴、笛子样样精通,又是很近的亲戚,第一个就先请他来教。所以你伯父请教过的人虽然那么多,要算贾三是他开蒙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