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在这段剧情发展中,梅先生是用了三种不同样的方法,来表演赵女一次比一次紧张的情绪的。第一次赵高念完“明日早朝送进宫去”,他先扯着袖子擦一下眼泪,右手向里翻袖起“叫头”念“爹爹呀”,念到最末一句“连这羞恶之心,你……都无有了么!”用手指向赵高,左脚微顿,露出了凛然难犯的神态。第二次赵高念完“你敢违背父命么?”他先用双手向里翻袖起“叫头”念“爹爹呀”,念完最末一句“此事只怕就由不得你了哇”,左手甩袖,显出赵女的情绪比刚才又紧张了一步。第三次赵高念完“你敢违抗圣旨”,他先用右手向外翻袖起叫头,然后放下来再双手向里翻袖念“爹爹呀”,念到最末一句“也是断断不能依从的呀”,用双袖向赵高摔去,表示了赵女誓死不从的决心。
“唱到‘见此情,我这里,不敢怠慢。必须要,施巧计,才得安然。’二句,赵女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爸爸是不择手段,硬要把亲生女儿当做礼物,送给别人了。更加做皇帝的都有他无上的淫威,看中了人家的女儿,凭谁也跳不出他的掌心,也绝不是赵女那样的一个弱女子所能抵抗的。只有另想巧计,来渡过这重难关。我唱这两句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强自镇定的表情。这里面‘安然’两个字,应该唱得比较缓慢一点,好露出她是正在想主意呢。到此为止,赵女对赵高的正面冲突,算是告一段落了。
“在这十分紧张的当口,忽然发现她的哑巴丫环,给了她一种暗示,叫她用装疯的方法来应付这个环境。所以接唱一句:‘见哑奴,她教我,把乌云扯乱。’这儿要表现出她在无可奈何之中,对哑奴所提出的策略,也只好勉强接受,姑妄试之。唱腔渐渐提高,是为了要配合初步的疯态的。
“一个人疯了,在她的外貌上必须有点表示。按说唱到上句‘……乌云扯乱’,赵女就应该当场亲自把头上的插戴除下。等唱到下句‘……扯破衣衫’,再把身上的衣服扯开,才十足地合乎现实。可是按照旧剧在台上的习惯,是不能这样做的。如果演员当场亲自动手改扮的话,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够复杂而琐碎,面前要不对着一面镜子,旁边没有人帮忙,那么改扮完了,就会真真变成一个疯子的模样了。再说头上和身上,要接连着分两次改扮,也会把这正当紧张的剧情,弄得松弛了,观众看了,反而会嫌噜嗦讨厌。所以老规矩是让赵女背转身走到上场门的一面,由检场帮忙一次改扮完的。我早年也是唱到‘乌云扯乱’时,就由检场帮我去掉头面,脸上画好彩,身上本来里边穿的青褶子、外加蓝帔,只要拿右边一只膀子露出帔外,再转过身来,接唱下句。我自从开始把舞台面净化以后,就改为回到后台去换装。场上由赵高和哑奴比比手势,垫补空档。这样就免得检场在台上出现,手忙脚乱地替我改扮。
“从这句‘抓花容,脱绣鞋,扯破衣衫’起,就要开始做出种种装疯的舞蹈姿态,如左右提鞋、撕头发、扯衣服这些身段。等赵高过来问她:‘我儿你莫非疯了么?’此时赵女的表情,应该先沉思一下,才借着赵高的问话,顺便就决定了装疯的计划。从此进入正式装疯的阶段,一直要装到下了金殿为止。
“‘听说疯,我只得,随机应变。倒卧在,尘埃地,信口胡言。’这两句词儿,应该连唱。尤其要紧的是这儿的唱腔和身段,要紧密地联系着。两方面在时间上不可有些微参差的。”梅先生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做给我看。
“你瞧这是一个整身段。从‘变’字起就得预备好全身起落的部位。‘尘’字作一顿挫,‘地’字使一个腔。这两句唱完,刚好身子转过来坐在地上。这种身段,大忌轻佻,要做得沉着有力,才能表演这装疯的舞蹈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