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到‘则为俺生小婵娟’一句,她才慢慢地站起来,边唱边做的走出了桌子。这以后就要用身段来加强她的‘春困’心情了。等唱到‘和春光暗流转’一句,就要把身子靠在桌子边上,从小边转到当中,慢慢往下蹲,蹲了起来,再蹲下去。这样的蹲上两三次,可说是刻画得最尖锐的一个身段了。这是南北相同的一个老身段,我从前也是照样做的。后来我对它有了改动的企图,是根据了这样两种理由:(一)我的年纪一天天地老起来了,再做这一类的身段,自己觉得也太过火一点吧。我本想放弃了不唱它,又因为这是很有意义的一出戏。它能表现出几百年前旧社会里的一般女子,受到旧家庭和旧礼教的束缚苦闷;在恋爱上渴望自由的心情是并无今昔之异的。再拿艺术来讲,这是一出当年常唱的戏。经过许多前辈们在身段上耗尽无数心血,才留下来这样一个名贵的作品。我又在这戏上下过不少的工夫,单单为了年龄的关系就把它放弃了不唱,未免可惜。(二)照我的理解,杜丽娘的身份,十足是一位旧社会里的闺阁千金。虽说下面有跟柳梦梅梦中相会的情节,到底她是受着旧礼教束缚的少女,而这一切又正是一个少女的生理上的自然的要求。我们只能认为这是杜丽娘的一种幻想,绝不是荡妇淫娃非礼的举动。这是少女的‘春困’跟少妇的‘思春’是有着相当的距离的,似乎也不一定要那样露骨地描摹。所以我最后的决定,是保留表情部分,冲淡身段部分。
“抗战胜利之初,观众因为有八年没有见着我了,很想看我的表演。我离开了观众很久,也想在台上跟他们见面。可是南北的交通还没有恢复,我的这班老团员,远在北京,不能到上海来跟我合作演出。没有徐兰沅的胡琴和王少卿的二胡,京戏我是唱不成的。正巧姜妙香和俞振飞两位都在上海,加上仙霓社全班演员,就在美琪大戏院表演了一期昆曲。规定四天戏码是:(一)《刺虎》,(二)《游园惊梦》,(三)《思凡》、《断桥》,(四)《奇双会》。来回倒着唱了好几回,《游园惊梦》的次数唱得不少。我在那时开始把我的新的理解做了初步的尝试。我看台下的反映,并不以为我减掉了部分的身段,就破坏了整个的剧情。到了去年,我在上海中国大戏院演出,我把保留下来的身段,进一步再冲淡了一些。把这‘和春光暗流转’的身段,改成转到桌子的大边,微微做一斜倚而又慵懒的样子,再加上一个抖袖,就此结束了这一句的动作。
“我来总结一下。我现在唱《惊梦》的身段,如果对照从前的话,是减掉的地方比较少,冲淡的地方比较多。同时我也按照词意添了一些并非强调春困一方面的身段。这说明了我这样的改动,是想加强表情的深刻,补偿身段的不足的。本界的青年艺人们,如果照着老路子的做法,我也并不反对。可是杜丽娘的身份,应该先要认清,千万不可做过了头。弄成荡妇思春,那就大大地远离了她的身份,而且违背了原作者汤显祖的用意了。
“《惊梦》里堆花的形式,南北稍有不同。北方的花神是一对一对地上场,每一对出来单独做些舞蹈姿势。南方的是集体同上。唱的曲子,也有一点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