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九四九年起,在我所演的《惊梦》里,有两个角色的出场,有了部分的增减:(一)减去的地方是把一个睡梦神免了职。这中间的经过是这样的。在上海中国大戏院,葆玖第一次陪我唱《游园惊梦》是俞五爷的柳梦梅。台下有一位文工团的同志,看完了戏到后台来提出一个意见。他说:‘有没有方法,去掉睡梦神的上场?’我接受了他的提议,回家考虑了一下。觉得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梦中相会,既然可以看作是杜丽娘的一种幻想,当然就不必再劳这位月下老人的驾了。不过要去掉睡梦神,对我这已经出场的杜丽娘,关系还轻。柳梦梅是要靠睡梦神引出来的,这就必须要跟俞五爷细细研究才行。好在俞五爷是昆曲行家,这一个题目,想必是难他不倒的。第二天我就请他来商量。他说:‘让我回家想上一想。去掉睡梦神之后,柳梦梅如何上场;与杜丽娘如何相会。还要改得自然才行。’果然他想出一个办法来了,我们在第二次贴演《游园惊梦》就是这样改的:
“《惊梦》的演出惯例,是在杜丽娘唱完《山坡羊》曲子以后,场上接吹一个《万年欢》的牌子,她就入梦了。吹打一住,睡梦神就要出场。手里拿着两面用绸子包扎成的镜子,念完‘睡魔睡魔,纷纷馥郁。一梦悠悠,何曾睡熟。吾乃睡梦神是也。今有柳梦梅与杜丽娘有姻缘之分,奉花神之命,着我勾引他二人香魂入梦者!’这几句,就走到上场门,把右手拿的一面镜子举起来向里一照,柳梦梅就拱起双手,遮住眼睛,跟着出场了。睡梦神把他引到台口大边站住,再用左手拿的一面镜子,在桌上一拍,也照样把杜丽娘引出了桌外站在小边。然后睡梦神把双镜合起,就匆匆下场了。他们二人放下手来,睁开眼睛,就成了梦中的相会。老路子一向都是这样做的。
“现在我们改的是,杜丽娘唱完曲子,吹牌子入梦。吹打住,柳梦梅自己出场。亮完了相,就转身面朝里,背冲外,慢慢退着走向大边去。他的神志仿佛一路在找人似的。同时杜丽娘也自己离座,由大边走出桌子,背冲着柳梦梅,也退了走。等他俩刚刚碰背,就转过身来,先互换位置(仍归到柳站大边,杜站小边)。杜丽娘举起左手,挡住面部。由柳梦梅用手按下杜手,归到梦中相会了。
“这个方法,一点没有生硬牵强的毛病。反倒增加了梦中迷离惝恍的情调,可以说改得相当成功。就是俞五爷本人也觉得从前每次拱起双手,在等杜丽娘的时候,总是显得怪僵的,倒是改后出场生动得多了。(二)增加的地方是在末场尾声之前,春香再上一次场。这是令弟(源来)跟刘先生(■万)的提议。他们觉得这支尾声曲子是接着上面‘棉搭絮’唱的,中间没有道白,杜丽娘边唱边走地就下了场,台下的观众,懂昆曲的自然明白;不懂的要等角儿下场,落了幕,才知道已经曲终了。这很容易使观众对这出戏的结束感到突然,不如使春香再上来一次,搀扶杜丽娘下场。一来使台下得到一个剧终的暗示,二来搀下的身段,也比较生动好看。本来《牡丹亭》传奇里,结尾是有春香上念‘晚妆销粉印,春润费香篝,小姐薰了被窝睡吧!’几句原词的。可是所有曲谱里都略去了。春香的再上场,恐怕自有表演《惊梦》以来,还是一个创例。我采用了这个方式,的确身段容易讨俏,观众也得到了剧终的暗示。他们的提议样样都好,就是苦了春香,唱完了《游园》不能卸妆;坐在后台,要等唱完一出《惊梦》才上场念三句道白,可够他等的。这也许就是过去所以不上春香的原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