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板不是说到蟠桃宫去的吗?敢情这是假的。哪儿是去逛庙,他是成心想捧捧杨老板,他唱完了《洪羊洞》以后,压根儿就没有离开后台。躲在台帘里边,整整地瞧完一出《铁笼山》,背着杨老板还很夸奖了他几句才走的。有人就把谭说的话传给杨听。你想一个后辈艺人,听到老前辈在背后赞许他的艺术,这是够多么兴奋的一件事啊!他卸完妆,兴冲冲地走回家去,刚进门就听说谭老板已经派人来找过他了。他扭头就走,赶到谭宅。谭老板见他来就说:‘你今儿这出《铁笼山》是真不含糊。我要问你“观星”这一场,有个牌子,你怎么不唱呢?’杨老板很率直地答复他:‘我不会。’谭老板说:‘这个牌子的名儿叫《八声甘州歌》。它的词儿是:
“扬威奋勇,看愁云惨惨,杀气濛濛。鞭梢指处,神鬼尽觉惊恐。三关怒冲千里振,八寨雄兵已成空。旌旗摇,剑戟丛,将军八面展威风。人似虎,马如龙,伫看一战便成功!”
“‘场面打的名儿又叫《三换头》。这里面包含着有《风入松》、《泣颜回》、《排歌》三种牌子的打法。去姜维的不但应该会唱牌子(内行说‘去’就是扮的意思),而且‘锣经’要熟。这儿见的身段跟唱词都有联系,少唱两句是可以的,如果根本不去唱,那你的身段也就只能比划两下,没有准地方了。来吧,我给你说吧。’那天谭老板仿佛特别高兴,拿过一双筷子,嘴里连唱牌子带念锣经,手上还打给杨老板听。最后又站起来说:‘唱完了这句‘扬威奋勇’,等场面打的‘冲头’收住,这才接唱‘看愁云……’同时从上场门领着龙套走到台的中间。牌子里的‘杀气濛濛’,‘鞭梢指处’……都有一定的身段的。’他边唱边做,把身段、步位,也都比给杨老板看。这样地认真指点,还有学不会的道理吗?有人总说谭老板自己有一身好本领,只是不肯教人。这话也不尽然。遇到像杨老板这种有演戏天才的后辈艺人,不去请教,他还要找了来自动地教呢。这也不是净为了谭、杨两家交情厚的关系,大凡一个有高度艺术的艺人,让他教开蒙的小学生,不一定准教得合适。程度高的演员,经他指点一下,那真有‘画龙点睛’之妙。收效可就大了。上面这段故事,是茹莱卿告诉我的。茹先生是听杨老板亲口说的,茹、杨二位是师兄弟,都是我外祖杨隆寿先生的学生。
“现在演《铁笼山》的武生,唱到这儿,牌子照样吹,打鼓的也照老路子打。可是姜维嘴里能唱出词儿的实在不多见了。一半也是因为它的调门太高,除了杨老板这条嗓子能唱得上去,一般武生的嗓子,是够不上这个调门的。学会了不能唱,等于不会。这样慢慢地教的和学的,对这牌子都马马虎虎,不甚注意了。其实这种观念是错误的。随便哪一出戏里的牌子,不管它是打哪儿借来的,有词儿就有意义。演员在台上的身段是永远离不开词义的。至于嗓子够不上高调门,这是演员在天赋上的缺点,固然不能勉强,也还有补救办法;尽可以躲开高工尺不唱,或是少唱两句。也绝不能因噎废食,根本不学会它。我知道杨老板经过这次的教训以后,从此对于各种牌子,全都悉心研究,常常请教一位前辈姚增禄先生。等我们同台表演的时候,只要是他演出的戏,不但什么牌子都会,而且唱得实在好听。他那条嗓子也真古怪,跟胡琴的弦不很调和,跟笛子倒是十分融洽。所以他的昆戏如《安天会》、《麒麟阁》、《宁武关》……都是观众百听不厌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