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浪者旅店

书旅人 作者:钟立风


在一段不太明朗的旅途中,我遇到一个人。是她先喊出我的名字。有人说总在途中的人,会时常出现幻觉,有很多的亲眼所见并非真实。的确,当你结束一段遥远的旅程返回家中,重新过上买菜、做饭、搞卫生、做运动、访朋友的平实生活,你会怀疑,过去的那一段步履之涯是不是自己的虚构?

奇怪的是,虽然我一下子还没想出她是谁,但顷刻间周遭变得明亮,她身旁几个孩子的叽叽喳喳更像是随性乱跳的快乐音符,虽然毫无规则,但始终有一条旋律线在不明处左右着他们,她即是引出那旋律的人。这个时候,我的记忆复苏了,想起了她是谁,和她在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她问我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我大致跟她说了说这一次的行程,之所以会来到P城远郊的这个美术馆,是因为我离家到P城旅游已有些时日,颇觉烦闷,所以就跑到长途车站随意买了张车票,迷迷糊糊、晃晃荡荡。下了车,乱走一通,就走到这个僻静之地了。我没有问她什么,因为真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美术馆以清一色青砖建成,占地约有一万多平万米,主体建筑分为上面两层地下一层。在建筑过程中,设计师保证了每一块青砖都没有被切割,精致而独特。进入其中,仿佛自身也变成了青色。近期馆内展览作品颇有一种阴冷和神秘的感觉,不经意你就会进入一间间奇怪的屋子,里面的装置、作品、投影展现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情形,馆内一直有突兀怪诞的音效飘荡。你想走出,有一股不明的力量仿佛偏要把你裹挟。

这些参展艺者,在这一刻好像变成了巫师艺术家,他们似乎想要借作品来说明现实的不确定、科学的不可靠。在前途不明的进程中,有些时候会遭遇到灵异、诡谲和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这时非但不能推拒,反而要借助这些安定自己的意志,找到出口。如此想着,终于走出了神秘莫测的展览区域。外面也是美术馆的一部分,但好似两个世界。阳光、花园、流水和小桥,还有一间明亮的咖啡馆,靠窗座位有一个外国人,其轮廓很像《M就是凶杀》里的弗兰茨·贝克。

离咖啡馆不远的空地上,几个孩子围着一个女人,她们正在放孔明灯呢。我便走上前去,在文章最开始我写了,是她先喊出我的名字。

十多年前,我还在酒吧驻唱。那个酒吧是新开张的,还没什么人气,场地很大,所以显得很萧条。一天有个画家到酒吧喝酒,和老板一拍即合,就在酒吧内辟出一块地方隔开来做了一个画室。画家自己在那儿作画,也收了一些学徒。画家年轻,家境好,彬彬有礼。不是通常很多人认为的那种朝不保夕、脏兮兮的流浪汉状态。我们交换环境和心情:他们时常走出画室,与我高歌;我也总是迈进画室,跟他们学画。

有一天画家又带来一个学生,她跟其他学画者不太一样,没见过她动过画笔,好像一直坐在画架前构思,她待人亲善却很少言语,身上散发小说般的美感,同时我又感觉她是带着奇妙的旋律而来的,她在学画的那段时日我写了好几首歌曲呢。有几天我看见画家的情绪极差,他还叫我唱最沮丧、最绝望、最悲伤的歌给他听!因为和朋友约好去福建南屏一个村落采风,这一去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画室空空如也。至此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现在再次看到她,她身上还留有从前那种小说的美感,但岁月的流逝总会在人的身上带走又留下一些什么。她跟我说,那时候她跟画家一个月之内结婚、离婚,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旅途上。我注意到咖啡馆内的“弗兰茨·贝克”不时地向我们这边张望;孔明灯升天,孩子们也散去了。我返回P城前,把随身翻看的小说《流浪者旅店》给她做个留念,里面有这么一句:旅行是不断地和他人交错,而你又总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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